第二十六章 罗科索夫斯基
贝尔贝克和其它高级军官一起站在炮兵阵地附近,他的心里没什么压力,炮兵不是自己的部队,自然也就不用负责,但军长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这个沙俄时期的老将军正不停擦着脸上的冷汗,向上帝祈祷今天的演习不要出岔子。
从沙俄时代开始,军队里的炮兵质量就参差不齐,有经验有能力的炮手始终是少数,大部分炮兵根本谈不上什么技术兵种,不过是能把炮弹打出去的普通士兵而已。
长期以来,俄国火炮的命中率低得令人咋舌,波兰也继承了这一传统。德军校验火炮只需要五到七次试射就可以完成,波兰和俄国军队很可能二十发试射都校不准。
军长没法相信手下的士兵,只能祈祷上帝今天降下神迹,让炮兵快点调好准头,至少不能在殿下面前偏得太厉害。
“敬礼!”负责礼仪的上尉远远地看见了王子向自己走来,高喊了一声,同时把礼仪刀举到了自己胸前。
沿路排成两列的骑兵也拔出马刀举在身前,欢迎殿下的到来。
作为回应,德雷克一路走来,一路挥手向两边的士兵致意。大部分士兵穿的还是沙俄的军装,还有人披着哥萨克骑兵的披风。
今年之内一定要把这些军装全换了。德雷克如此想着,走到了军长面前。
“久仰,将军阁下,”德雷克伸出了手,“我这次奉父王的命令来检阅军队,希望您能多多指教。”
“殿下言重了,”将军依旧维持着敬礼的姿势,没有回应德雷克的握手,“执行王室的命令是每一个波兰军人的天职!”
德雷克耸耸肩,无奈地收回了手,礼仪队长也适时地高喊了一声礼毕,在场的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
“殿下,请您不要怪罪他,”见德雷克有些不满,特里斯找了个机会在他耳边解释,“军长阁下是平民出生,不敢和王室握手。”
“这样吗?不过我也无所谓。”德雷克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不满,而是他注意到所有的师长和旅长都来炮兵阵地迎接自己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希望军队保持日常的状态,而不是为了应付自己跑来演戏。
“我们先检阅一下前方的小伙子们吧,”德雷克没有着急落座,“我见见他们,兴许能让士气更高涨一些。”
“哦,当然,殿下,”军长的屁股刚刚挨上凳子,就立马弹了起来,“您代表陛下来检阅他们,他们必定是欣喜万分的!”
通讯兵骑着一匹快马跑到炮兵阵地旁,向旅长喊道:“殿下要来这里视察,快做好准备!”
原本平静的炮兵阵地一下子骚动起来,通讯员们在阵地里来回奔跑,长官扯着嗓子让手下的军人检查着装、站好队列,士兵们则骂骂咧咧地在大炮旁站成一排,东倒西歪地等着王子。
德雷克并没有让他们久等,几乎是刚刚站好队列,德雷克就出现在旅长的视线范围内了。
“第三军炮兵旅准备完毕,接受检阅!”旅长是个略显肥胖的男人,他亲自站在队列的前面,满头大汗地汇报。
“辛苦了,上校,”德雷克回了个礼,示意大家都放松,“本来应该直接开始演习的,但我想来看看你们。”
“您来这里检阅是我们全团的荣幸!”旅长见德雷克往前走,连忙跟在他身后。
“这里有多少门炮?”
“一共48门,性能良好,弹药齐备。”
“型号呢?”
“这个,这个……”旅长听到这个问题,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停顿了片刻想着该怎么回答。
“报告殿下,38门是德制1891年66毫米野战炮,2门是俄制1902年76毫米野战炮,8门是德制105mm榴弹炮。”
一个站在队列中的士兵大声回答道。
德雷克已经走过了那个士兵,但听到这个士兵的回答又转身回来。
“刚刚回答问题的人是你吗,”德雷克停在了那个士兵面前,看了一眼他的肩章,“你似乎对火炮很熟悉。”
“报告殿下,是我,我是第一营第二连连长,负责其中4门1891年66毫米野战炮。”上尉抬起头,颇有些自豪。
“听你的话,这些火炮似乎都是旧式的,而且绝大部分火炮都是德国进口的,”德雷克看向旅长,“是这样吗?”
“呃,是的,殿下,”旅长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过去俄国没有足够的工厂生产火炮,所以大多数火炮都是从德国进口的。”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看着旅长因为恐惧而变形的面容,德雷克微笑着安慰他,“我只是了解情况,仅此而已。”
德雷克拍了拍上尉的肩膀以示鼓励,便又向前面走了。沿途的士兵对这位王子殿下的检阅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心血来潮,自己也就不用站在太阳底下受罪了。
德雷克走过一门门火炮,从大多数火炮身上,他都感受到了一股历史的厚重。很多火炮已经服役二十多年了,早已经落后于时代。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德雷克停在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前,他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只有十五六岁,满脸的稚气,此时正站在队列中,努力把胸膛挺起来。
“报……报告殿下,我叫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新兵仰起头回答道。
“你今年多大了?”
“报告,已经二十岁了!”罗科索夫斯基眨了眨眼睛,他感到一滴汗水从鬓角流了下来。
“是吗?列兵罗科索夫斯基,出列,”德雷克让罗科索夫斯基出来,又绕着他走了一圈,“看看你,还没有我高,就敢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
“报告殿下,我……天生矮小!”周边的人听到这话,想笑却又不敢在王子面前笑,只能辛苦地憋着。
“天生矮小,”德雷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亲爱的孩子,十七八岁谎报年龄入军的我见过,你才十四五岁,怎么敢撒这个谎的?”
说罢,德雷克又走到旅长的面前,语气中充满了愤怒:“是谁把他招进来的?”
“殿下,这个,”旅长的心都堵到嗓子眼了,如果这件事他不知道还可以尝试甩锅,但罗科索夫斯基真是他招进来的,“当时时局混乱,我们人手不够,这,这不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按照沙俄的旧制,男性要满20岁才可以参军,如果被发现有人谎报年龄参军,当事人只是离开军队,但是征兵的相关负责人从上倒下都要背处分。因为牵扯面太广,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上级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眼前的士兵只有十五岁,谎报自己二十岁还被自己征进来,确实有些过分了。
“报告殿下,请您不要责备阁下,”罗科索夫斯基赶在德雷克说话前为旅长辩解,“是我求阁下把我留下的。”
德雷克回头看着这个年轻人,普通人看到德雷克这样的权贵,往往都会移开目光,甚至别过头,但罗科索夫斯基没有丝毫畏惧,就这么直视着自己。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德雷克饶有兴趣地说,他必须承认自己对这个孩子有了点兴趣,“当然,辩解是你的权利,做出决断是我的权力。”
“殿下,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了,是旅长阁下救了我,离开了军队我就无处可去,只能饿死在街头,所以旅长阁下才把我留下。”
“你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还有两个妹妹,住在军人家属区。”
德雷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
一个国家有一个落难的孩子,或许可以怪罪于不公的命运;但若是一个国家满是不幸的儿童,便只能归咎于统治者的失职。
德雷克自认为是失职的。
“我明白了,但你年龄太小,不能参军,这是纪律,”德雷克拍了拍罗科索夫斯基的肩膀,“检阅结束以后,你跟着我离开这里,去军校读书。军校不需要学费,也有津贴,足够你生活了,你的两个妹妹我再想办法。”
说完,德雷克示意了一下特里斯,把罗科索夫斯基带离了队伍。
“至于您,上校阁下,”德雷克走到旅长的身边,“虽然您出于一片好心和善意,但您违背了军纪。作为军官您应当明白,军纪是红线,是无论如何不能违背的。”
“是的,殿下,”旅长像一颗冬天的松树,即便马上大雪就要压倒自己身上,依然昂首挺胸地屹立着,“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很好,我会告知军法处,给你相应的处罚,”德雷克点点头,“但您大可放心,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您不会被降职,也不会被送进预备役。不过,如果今天的炮兵检阅出了问题,您就要担心一下自己的命运了。”
“我会全力以赴,殿下。”
德雷克一行人离开了阵地,回到了检阅台,军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注意到德雷克下去一趟,带了个列兵上来。
“好了,将军阁下,我耽误了一些时间,”德雷克露出自己营业式的微笑,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开始演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