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金殿之上，孤寂如影随形。

    烛火摇曳出的光影，照在宫殿铺设的金砖上，更显冰凉。烛火哔剥声中，晃动的微光，扫过一道面对龙椅站立的身影时，依稀照出长袍的下摆，绣有一枚枚金线龙鳞，花纹繁复，贵不可言！

    察觉到丹陛下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似乎有人来到丹陛近前，背对殿门的身影没有回头，只是背负的右手，陡然间握紧了几分，威严的声音随之而出：“先生，非要如此不可？”

    “陛下难道忘了那句谶纬？”

    湿寒阴冷的嗓音从阴影中响起，就像是一条隐匿在黑暗中的毒蛇，精心挑选着时机，准备随时暴起，择人而噬！

    “岁不过甲子，将不过白头！”

    威严的声音，隐含一丝深沉的痛楚……

    征和十年元月一日，云中监国太子登基的这一天，也是绵延国祚千载、最强诸侯国——姜国，终被灭国的日子。这一天在姜国历上恰好也是元月一日……

    不过，姜国从煌煌如日到江河日下的十年里，用的年号，却是“兴武”。

    旭日初升，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青墨色的乌云，唤醒了连绵的宫殿，也驱散了冬末的严寒。镶金嵌玉的御道，层层铺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三三两两的文武官员，或轻声交谈，或悠然漫步。此时距离云中庆典举行，尚有一段时间，百官都不急着赶往皇宫的中心——云天殿，去庆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

    文臣武将各自挑拣着相熟的朋友，扎堆聊着十年战乱后的所见所闻，热切的气氛似乎连冬日的寒意也驱散了几分。

    几位低阶文官，刚下马车，还顾不上整理形容，就赶忙跨过宫门，进入皇宫，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各位，各位，今日乃是我们云中的大喜日子。到时候，我们可得好好敬陛下几杯，庆贺这和平之后的大好时光，哈哈……”几位低阶文官中品秩最高的掌门史率先出声。

    “所言甚是……甚是……”

    “那是自然……”

    “各位同僚，庆典倒在其次，昨天震惊皇都的大事，你们都听说了吗？”一位唇边两缕细髯，声音尖细的掌书史，颇为自矜地小声说道。

    说到后面，似是兹事体大，不可与外人知一般，低头弓腰，以手掩唇，声音都变得低细。顾盼之间，颇有得色，唯有扫到掌门史时，略有收敛，精明的眼睛里只剩下低眉顺眼。

    “你是说……”

    “噤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纯属谣言！此事事关皇……室……”掌门史勃然变色，正准备呵斥掌书史的时候，一阵清雅闲适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时间就此停滞，所有人都停止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宫禁大门。

    嗒……嗒……

    随着脚步，刚刚还遮笼天地的乌云，慢慢撕开了一个口子，淡金色的阳光得以透下，笼在了来人周身，映衬着如玉一般的风采。

    疏眉朗目，俊美非凡，得天所衬，更显天人之姿！

    若是手中持着一册书卷，玉带青衫，此人就该是廷前奏对、绣口词章的文臣领袖形象啊！浸润官场二十载的掌门史，怔怔望着来人，不由出神想到。

    可他却偏偏是一个武人。

    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军侯，距离异姓不可称王的旧制，只差一步之遥。而这一步之遥，落在当今圣上的眼里，似乎也只是一步而已。

    当然，这也只是几天前的说法，至于今天……

    “下官叩见司战大人！”

    “末将拜见司战大人！”

    此起彼伏的叩首声，在掌门史周围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掌门史。掌门史慌忙跪下，身边的声音或浑厚如熊罴，或清雅如环佩叮咚，但不约而同地都饱含对眼前之人无上的崇敬。

    是眼前之人，以一已之力，将云中从濒临灭国的险境中拉了回来；也是眼前之人，在十年的时间里以弱胜强，仅以二十万云天军，灭了拥有百万雄师、军力和财力皆是天下翘楚的诸侯霸主姜国。

    就连被司战大人亲手灭国的姜帝，在自刎紫乌楼前，也曾无奈慨叹：“得云天司战一人，尤胜百万雄师！朕泱泱姜国，千载何不出此一人？”

    坊间更是传闻，西楚女帝关心月曾于诸侯会盟前放言，愿以江山为聘，禅帝位以待司战大人。而她，则卸甲胄着凤袍，以妃嫔自居后宫，素手调香待君归。

    掌门史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司战大人，明明是清明秀朗的笑颜，却是如此刺眼。昔日的墨发飞扬，短短一旬之间，竟变得霜白如雪！

    十天前，也就是司战大人满头霜发、形销骨立，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三天后，云都有消息传出，新晋云帝欲让云天改调他职，不再担任武将之首的司战一职。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谣言四起，天下哗然。

    在朝在野的“有识之士”，纷纷看向云都的方向，慨叹道：这云都，也要开始变天了……

    “诸位大人请起，如此普天同庆的日子，无需多礼。既然遇见，不如我等同去吧？”云天轻轻抬手，示意大家起身。

    “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与司战大人同行，幸甚，幸甚。”

    “请司战大人先行，下官随后。”

    不同于武将们的昂首挺胸，品阶高高低低的文官，各自心中惴惴地跟在云天的身后，眉眼四顾，都在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精明的眼睛悄悄扫过云天的如雪霜发。

    传言果然是真的。

    民间传言，司战大人一夜白头！

    而甚嚣尘上的猜测，无外乎有三个：第一，姜国故都里，司战大人回顾十年往昔，觉得天下无敌，群雄束手，自散武功于紫乌楼前。

    第二，姜帝自刎紫乌楼，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诱饵！

    姜帝早在司战大人和太子殿下进入姜国国境之前，就在着手布置祭国大阵！以残存的姜国故都灵力为法阵，想要陷杀所有踏入姜宫的人！

    最终结果虽不如姜帝预想得那般美好，却也让云中损失巨大。

    在所有收缴姜宫的将士，即将沦为姜帝陪葬的那一刻，司战大人舍身救了所有人！虽然大家都得救了，但司战大人却因为法阵灵力的反噬，举国咒印加身，功力全废，终生不得寸进！

    第三，也是文臣们自认为最接近事情真相，同时也是最可怕的猜测。

    十年干戈，从最早的祈愿四境安平、没有战事的“征和”，到以弱胜强、平定强邻的“征和”；天下已定，正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好时候，司战大人的功力尽失，一夜华发，都源于监国太子回国阵前的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