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海侯
白泽城北,王公贵府地。
许川叩响了西海侯府家的门。
本以为是下人开的门,但没想到却是西海侯亲自开门。
“乱命使许川,见过西海侯。”
这是个消瘦的老人,他的容颜已被摧毁,一道刀疤从眉心之下,一直落到喉结。
他用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可这笑容还是难掩他浑身气度骁狠,一看就知道,是经年的战场老将。
“白鹿相公是来奉妖主命来抓我的?”
西海侯很自觉的把两只手伸了出去。
许川忙道不敢,若是真把西海侯赵宣的名字递上去,说不定白慕遮会派赵宣来监斩自己。
这种经年宿将,许川是万万不敢惹的。
“本使来查查案子,麻烦西海侯行个方便。”
看赵宣萧索的面容,许川又道:“侯爷节哀!”
赵宣点了点头:“整间宅子都是小宁的,也没有下人,你自己看吧!”
“小宁喜欢整齐,你不要弄乱了东西!”
赵宣说完,身形化作一团黑色流影,炸开在空中,消失不见。
许川的侍卫解释道:“西海侯是玄豹,速度空间天赋,很厉害的!”
许川刚走进西海侯府,却发现侍卫站在门口:
“你怎么不跟着?”
侍卫道:“西海侯只说了许大人您,我可不敢进去,再说,西海侯也不会让您在西海侯府出事。”
许川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正堂。
迎面而来的是一幅山水画,许川懂字,也懂画,凑上前看。
群山半隐雾霭之中,飞雁西去,层林秋黄,是一幅好画。
但是多了一处留白。
画有留白很正常,但前生今世,看过无数画作的陆九,隐隐约约觉得这留白应该多点什么。
但有些怪,许川说不出来,倒不是画的内容,是画的“势”。
这幅画的“势”,不应该这么凌厉。
许川继续在周围看着。
赵宁是修行之妖,但许川在卷宗上看到,他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字画多,而且其中藏品品质不低。
许川转了一圈,发现每幅画都很“怪”,但他说不出来。
和赵宣说的一样,侯府没有下人,所以侯府内极为空旷,许多空房子。
许川兜兜转转,来到赵宁的卧房内,刚想进去,但却被突然出现的赵宣拦住:
“许大人,小子卧房,能否让本侯一起陪你查案?”
许川忙道:“侯爷请便,本使无妨。”
还未进屋,许川便道:“侯爷,赵公子...很喜欢画?”
赵宣面色一沉:“俗物而已。”
“令尊是大祭司许梦?”
许川惭愧道:“不敢称父亲,我是私生子。”
“许梦本事很大,若是你查不出来案子,我会保你。”
许川十分讶异,他知道,白慕遮要杀自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三日之后自己就要刀斧加身,这赵宣为何要保我?
赵宣道:“你原是痴呆之人,怎么恢复如常的?”
许川抬头看去,突然发现赵宣的眼睛有些冷,和此前白慕遮说要杀自己的时候一样。
而这个问题颇为无理,许川到底也是东陆之主白慕遮的“手下”。赵宣不该这样问的。
许川道:“按照家父的说法,我是神魂内蕴,母亲又是人族,所以从小不智。”
这当然是许川胡诌的,自己父亲半年前天天花天酒地,哪来的时间评论自己?
赵宣眯了眯眼,把他的一双大手拍在陆九的肩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好好活着!”
许川发现,在赵宣的竖起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丝柔和意味。
怎么说呢,就像一个从小看你长大的大人,见到你长得很高很俊了一样。
许川道谢。
二人进了赵宁卧室,一进卧室,许川当即惊呼!
“天轻楼主的画?真是天轻楼主的画?”
“西海侯大人,我可不可以...”
赵宣点了点头:“去看吧!”
天轻楼主,是中陆大地,人族的一个高修,为人酷爱绘画,画价极高,每每卖画,灵石以万计。
若要在天下九域之中,以画排辈,那天轻楼主,应该是第一。
他画的是“残山剩水”,画中大片留白,但其中留白,有独特的玄妙意味,不少修士能从中参悟大道真理,故而天轻楼主画价极高。
而此刻的许川终于知道为什么赵宁其他的画很奇怪了。
天轻楼主画的是“残山剩水”,而其他的画,仿佛只是学了天轻楼主的形,也都有留白,但却没在画中体现那独特的“萧索之意”。
“令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赵宣道:“近几年,成不了气候。”
许川道:“西海侯,把堂前屋后的画拿下来吧,这些画,不对!”
“我父亲说,在家放画,要么放千里山河,要么放虎,马良兽。”
“虎...”
许川突然想到,自己在正堂前画中,看出来的势是什么了!
那分明就是一幅“虎下山”的图,那处留白不是给“残山剩水”流的,那是给一只老虎留的!
远处高飞的鸟,是被虎啸惊骇,周围卷起的风,是因为虎自带山风。
可在卷宗上,赵宁是豹子。
在妖陆,除了猫鼠,鹰兔这种天克的仇敌之外,还有一个十分昭著的三方仇敌。
狮虎豹。
许川看向赵宣:“侯爷是..玄豹?”
赵宣点了点头:“速伤玄豹。”
那赵宁按照血脉来说,也是豹属,为何会给“虎”留白?
赵宁喜欢虎?
不可能!虎豹生死之恶!这种源自生理上的讨厌,不可能的!
许川没有继续看下去,朝西海侯拜道:“侯爷请节哀,许川叨扰了!”
赵宣笑道:“就走了?那我屋子上的画要不要拆?”
许川问道:“侯爷是不是很讨厌堂前屋后的那些画?”
赵宣点了点头。
许川又指了指天轻楼主的画道:“这幅是不是没那么讨厌了?”
赵宣眯着眼看了看:“不喜欢,却也不厌恶。”
许川道:“屋子时赵侯爷自家的,许川多言了,烦请见谅。”
....
许川带着侍卫走远而去,赵宣把大门缓缓推上,突然,他在地上狂吐不止。
赵宣擦了擦嘴:“我还真见不得那些虎画,许川,你还真不只是个‘妖主宠臣’!”
....
路东楼家就没有西海侯家那么好进。
拦路的是路东楼的弟弟路丰,白泽城的戍卫教头:“你一个二臣贼子,也敢进我忠义门楣?”
先不说路东楼是不是因为“忠义”二字而死,就说路东楼家,的确有些寒颤了,也不配称“门楣。”
许川伸出了手:“路丰将军,能否让我看看手相。”
这一声“将军”就让路丰的心爽了半截,他一个教头还是靠关系当的,何时被人称呼过“将军”?
而且天下之人,谁不喜欢相命,路丰伸出了手。
“路将军,您是否有宝具在身?”
这一问,路丰马上抽回了手:“许大人,门外不可多言,请进屋!”
这一回,倒是侍卫陪陆九一起进的“路府”。
屋内。
许川坐着,路丰站着。
“你切记,此案定案,一年之内不要去青楼,不要纵酒,自然有你升官的地方和位置!”
“千万千万,不能落人口舌,我闻你一声酒气,你又怎能像你哥哥那般,成就功名?”
路丰当即便拜,居然把路家钥匙交给许川,让他随意探查。
待到路丰走后,侍卫忙问道:“许大人,您真有本事!”
许川却嗤之以鼻道:“废话,路东楼死了,他一个戍边大将,怎么可能没有宝物?”
“事发卷宗内,路东楼身上的一件‘冷还玉’没丢,你猜这玉在谁身上?”
侍卫连忙竖起了大拇指,又问道:“那许大人,您怎么知道路丰要升官?”
许川道:“路东楼别的不说,至少也是为东陆妖域流过血的,东陆妖庭兵部,多少会提拔一下他的弟弟,这也算是一种抚恤!”
这侍卫道:“许大人,您真的是天生的当官种子!”
许川皱了皱眉:“先查案,不然等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你们妖主身上的鹿皮了!”
“还当官?”
.....
路东楼妻子早逝,儿子走失,独身一人,故而宅院破旧,他自己常年在外,倒也无心打理。
兵部给了他一个月的长假,路东楼便每日声色犬马,纵情声色。
侍卫问道:“许大人,您为何不去青楼里查,他是在从青楼回家的路上死的啊?”
许川道:“你们东陆妖域的查案者又不是呆瓜?”
“能查他们早查了!”
“还有,不要教我做事!”
许川走进正堂内,问道了一股腥味。
“侍卫!这是什么味道?”
侍卫道:“这是...狐狸骚味....”
许川道:“路东楼是狐狸?”
侍卫道:“路将军是天马。”
许川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卷宗上说,路将军有个狐狸姘头,已经被关押起来了是吧?”
侍卫点了点头:“那狐狸一直说没和路东楼睡觉,路东楼只让她在屋子里待几天。”
许川点了点头,卷宗上的确这么写的。
侍卫道:“许大人,您要去审问狐狸吗?”
许川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是侍卫吗?”
侍卫摇了摇头。
“那狐狸是不是被审问过无数次了?”
侍卫点了点头。
许川道:“有些事,让专业的人去做,要相信专业的人。”
“就像你,能去做将军吗?”
侍卫笑着摸了摸头:“我之前就是游击将军,因为喝酒,被贬成了侍卫。”
许川摸着这侍卫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妖?”
侍卫道:“我叫多多,是风狗。能御风。”
许川语重心长道:“多多啊!你父母是不是没做官,接替你游击将军的,是不是一个世家豪族子弟?”
多多点了点头,傻笑道:“许大人,您真是天上的星星下凡,这都知道!”
许川长叹口气,摸了摸多多的肩膀:“难为你了!你以后会官至大将军的!”
多多还在傻笑,但许川捂着鼻子,走进了屋门内。
屋内杂乱无章,和赵宁的房间天差地别。
此前的办案者也来屋内探查过一遍,事无巨细的东西都写在了卷宗之上。
都是些琐事,但许川却觉得不简单。
“天马”是何种?那是妖族颇为名贵的血脉,按理说屋子绝不会怎么脏乱。
甚至他们为了保护血脉的纯洁,绝不会寻找狐狸为偶。
卷宗上说,这狐狸还不是传说中的“青丘白狐”,只是一直吃了灵药的普通狐狸成了妖。
有一种可能,路东楼不是天马,或者路东楼身体里的灵魂,不是原本的路东楼了。
就像许川一样。
这是许川最先想到的。
但那是什么呢?
许川没有更多的想法了,只有一个,灵魂变了。
这是他最了解的,也更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
一方静室内。
许川把玩着一只狼毫大笔,面前的人是路丰。
“陆将军,你哥,从战场回来的这几天,是不是有很大的变化。”
“不是性情,而是习惯。”
“最细微的习惯。”
路丰道:“我哥自从妻子去世后,性子就孤冷了,我和他接触不多。”
许川内心叹了口气:“吃个饭都没有吗?细微之处!”
路丰笑了笑:“就是我哥胃口好了些,能吃肉了。”
“想来应该是在战场苦熬了许多年岁,战场上的汉子!是得吃肉的。”
许川道:“天马族...生性喜爱灵草,杂食。”
许川的面前有一本《妖录》,他正在念《妖录》上面的文字。
“那你哥,吃不吃灵草?”
路丰摇了摇头:“一整盘灵草都是我吃的,可能我哥心疼我吧!”
“路将军节哀!”
许川笑了,对路丰拱了拱手道:“多谢路将军,祝路将军早日高升。”
“不麻烦!还请许大人在妖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
夜里,许川又和侍卫多多来到了陆东楼的府上。
“多多,风起了!”
许川紧了紧衣服。
“许大人,我是风犬,能御风,要我帮您止风吗?”
许川摇了摇头,冷风让许川的脑袋更为清醒。
“多多,你说这院子内吹的什么风,居然能比外面的风还大!”
“除了你们风犬,还有没有别的妖是能御风的?”
多多道:“这我不清楚,很多吧,境界高的妖,都有御风法门。”
许川还是觉得不对,这一间小小的院子,为何风会这么冷?
气温没变,风速没变,风却冷了。
许川眉头一皱:“多多!是不是你在搞鬼?”
就在多多要跪下辩解的时候,许川拖住了多多的手。
“云从龙!”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许大人,我知道,云从龙,风从虎!”
许川把多多推到院子外:“你好好感受一下,这是不是虎啸山林之风?”
多多身上的铠甲被风吹的响动:“许大人,虎啸山林之风,虎啸山林之风!”
许川的眉头紧锁:“周围有老虎?”
多多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要老虎在一个地方呆着,都会有一种势。”
许川恍然大悟:“山君山君,老虎能称之为山君不是没有说法的!”
如果路东楼是虎魂,那他登天坎境的实力,也能不知不觉中,形成一种势。
答案看似呼之欲出了。
有两人把路东楼和赵宁换过灵魂。
.....
在卷宗里,查案人换了两拨,两拨人都没察觉到“虎”这个信息点。
但许川却觉得这是最关键的结点。
也恰恰是两件案子的关键联系!
许川和多多在白泽城的长街上逛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二人进了东陆妖域的王宫。
“宣乱命使许川觐见!”
白慕遮正在玩弄一个玉镯:“许川,别跪着,起来说话,别把鹿皮跪伤了!”
许川起身,心中升起一股恶寒。
“有什么事?说吧!还是又拟了几个名字?”
“圣旨你自己写,我来画押!”
许川恭敬道:“臣有线索了!”
玉镯很准,直直朝许川脑袋上砸去,好在只是擦破了点皮。
“许川!你矫旨就算了!还想诓骗我?”
“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傻子?”
许川摸了摸额头上的血渍:“妖主,请..请随我来。”
白慕遮哼了声,大堂之上强风吹拂,许川身形不稳。
“我是真不想犯白鹿公子的忌讳,把你杀了!”
“你最好能玩出点花样!”
“路东楼是戍边的大将,西海侯是我东陆的老将军!”
“你敢带我去胡言乱语,我真会杀你谢天下!”
......
西海侯府,许川身边的侍卫多多已经悄然不见,白慕遮幻化成了多多的模样,跟在许川身侧。
“白鹿相公又来本侯府邸?还来察案子吗?”
西海侯神情有些不悦。
许川直接道:“赵宁,是不是在某个时间结点,突然性情大变?”
赵宣身形突然一颤:“没..没有的事!”
“如果我说,您的孩子的神魂被毁,内里神魂已经不是原本的赵宁了呢?”
许川没有给赵宣说话的机会:“满屋画卷,全是‘虎下山’的阵势,您不懂画,我不懂吗!”
“虎豹相争!赵侯爷,偌大房屋,呆着很难受吧!”
“却又不敢轻易损毁,毕竟这‘亲生儿子’的喜爱之物!”
赵宣哑口无言:“这是家丑,许大人别说了!”
许川拱了拱手道:“赵侯爷,一同去路府一观?”
赵宣点了点头。
.....
虎啸山林之意已经十分薄弱,加上狐狸骚味的影响,只有在夜间才能感受到。
但白慕遮和赵宣都是高修,自然摸索到了空气中的风虎之味。
“路大人和赵公子,同种死法。”
“同是虎魂。”
“我记得妖录之中,没有虎族有这种术法。”
“但我若说,赵公子和路大人,彼时已经是同一个人了,赵侯爷,你信不信?”
赵宣冷硬的面色一阵青白,摇了摇头。
“多多”也在身后一阵冷笑,那会有这么神奇的术法和本领?
“双体一魂”,连白慕遮都做不到。
许川继续道:“赵宁!不周境大妖!”
“真身还是速伤玄豹,素来以“严苛治军”的赵宣赵大人,怎么会放自己的孩子去青楼?”
“这偌大白泽城,能单靠速度抓住赵宁的人也不多。”
“赵侯爷,您应该知道吧?”
“其实若真是...您杀的,我有证据,您承认,反而让赵宁公子,真正的神魂得以安息。”
豹爪扑来,一身登天坎境的实力骤然释放,许川古崖境的实力避无可避。
“多多”出手了。
陆九听到一声类似龙的吼叫,赵宣就和软了一样,跪倒在地上。
白慕遮讶异道:“这二人真是你杀的?你为何不同我说?”
许川虽未受伤,但是神魂被震的不轻:“不怪赵侯爷!”
“满屋画卷,皆是萧索之意,皆是猛虎下山。”
“赵侯爷的神魂怕是已然受创!”
“甚至,他的精神状态也是几欲崩溃了!”
“应该不是东陆妖域本土妖修做的,恐怕是外来之人的手笔!”
赵宣听见许川的话,十分兴奋,刚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赵宣的眼珠子突然一黑。
却见赵宣吐出一口乌血,瘫在地上,白慕遮连忙上前摸了摸他的气脉。
回身对许川摇了摇头。
....
乱命使府衙。
路丰夜里赶来,说是路东楼交给自己的一间很重要的东西,此前自己喝酒忘记了。
一幅“虎下山”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