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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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淖泥陷,又逢危

    “听妈妈说,夏公子是初来倚霞楼,凌烟来的仓促,一杯薄酒,请公子笑纳。”夏书恩正凝思时,凌烟已将斟满的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夏书恩已经疑心她和明月堂的关系,心中有了防备,接过她这杯酒,却又放在了桌上,“我不喝酒。”

    凌烟脸上淡淡的笑容顿时僵住,傅甲却把那杯酒拿了过来,“我兄弟害羞,我替他喝了吧。”仰头一饮而尽。

    傅甲见夏书恩仍是板着一张脸,于是吩咐凌烟弹奏一曲,待屏风后的琴韵悠悠传出后,傅甲又对着屏风一努嘴,“是不是嫌这个凌烟太木了?我再给你找别的姑娘来。”

    夏书恩正在凝思该如何借助凌烟引出领头人,并非是傅甲心中所想那般,“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来这找乐子,你反倒还不高兴了,我知道,你这叫口是心非。”傅甲又让凌烟的丫鬟锦绣去通知老鸨,再叫几个姑娘来作陪。

    过不多时,四个娇媚女子笑语盈盈的围了过来,夏书恩则起身转到了屏风后面,看到凌烟一双纤手拨弦解音,琴声柔和,却隐隐夹带着一丝凄伤之意。

    初次见她,夏书恩反觉她的言谈气质与那些迎欢卖俏的烟花女子大不相同,再者,把她和凶残暴虐的明月堂也实在无法联系起来。

    一曲已罢,凌烟知道夏书恩对己不满,眉间微蹙,难辨是伤心还是不悦,却仍礼数周到,“小女子方才弹奏的曲子,若是换成了别的客人,早就当场发怒了,唯独只有公子你肯耐着性子听完。”

    夏书恩心知她是想问自己为何愿意听她弹奏悲伤的曲子,但他却反问起了凌烟,“姑娘来倚霞楼多久了?”

    凌烟抬起如水般的双眸,看向窗台旁的一株盆栽,“这盆花是我来时就种下的,迄今为止,也只开过一次花。”

    那是一盆昙花,此时未结花苞,全是枝叶,此花三年一开,凌烟来倚霞楼已有三年。

    “凌烟姑娘是哪里人士?”

    “我、我是清州本地人士,从未去过外地。”凌烟的声音有些迟疑,她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客人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从未去过外地?那你可有听过枫阳这个地方?”夏书恩问出这句话时,一直凝视她脸上的神情,她如果真与明月堂有关联,一定不会对这个地方陌生。

    凌烟睁大一双杏眼,满是疑惑,“枫阳?在什么地方?公子见多识广,凌烟孤陋寡闻,还是头一回听说。”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掩饰,或许……明月堂不曾跟她说过。”一只手忽然重重拍在夏书恩的肩膀上,把思索中的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傅甲走了进来,“我说你怎么不出来跟我们玩,原来是想自己躲在这跟……亲近。”他瞥了凌烟一眼,嘿嘿一笑。

    “别乱说。”夏书恩又从屏风后转出,迎面走来四个花娘,他转身欲躲,又撞上了傅甲。

    傅甲向花娘伸手一拦,“去,去,去,我兄弟看不上你们。”接着又对他悄声说:“既然你看上了凌烟姑娘,那今晚你就在这住下,银子我付,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

    “唉,我只是……”一声急促的叫喊声打断了夏书恩的话

    “凌烟!凌烟!”老鸨又是一脸急匆匆的进来,只是这一次,脸上多了一层惊惧,

    听见她惊惶的叫声,凌烟忙从屏风后面走来,“妈,怎么了?”

    “不得了了,程少爷来了,他今天非要你……哎呀,你赶紧到楼下去,别让他等急了!”老鸨说着话都忙不迭的拿手帕擦额头上的冷汗。

    凌烟闻之色变,吓得樱口微张,被老鸨身旁的两个高大的跑堂给带了出去。

    傅甲顿时不乐意了,“老板娘,你什么意思!少爷我是花了钱来的,你现在把人叫走算怎么回事?”

    老鸨惊惧的脸上挤出三分笑意,“傅少爷,您别急,今天这事确实棘手,凌烟不在了,我、我再多给您叫几位姑娘……”

    “不成!我今天非要凌烟留下来不可,谁呀?那人是谁呀?”说着,傅甲就要冲出门去一望。

    老鸨见他在气头上,急忙拦下了他,“傅少爷,程少爷我们可惹不起,谁让他是刺史大人的侄子呢。”

    “我管他什么程少爷、王八公子,他比少爷我有钱吗?”

    “他是没您有钱,可是……他比您有权。”老鸨的笑中带了几分讥嘲。

    傅甲僵住了,眼睁睁看着老鸨大摇大摆的出去,顿觉脸上无光,他猛吞咽口水,逞能似的放了几句狠话,“夏兄,这、这程少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真、真喜欢凌烟,我说什么也、也得花、花笔银子,把凌烟从他手里抢回来。”

    “那真是难为你了。”这番话说的十分勉强,夏书恩不免感到好笑,笑着走出了门。

    傅甲登时慌了,“你、你不会真要……”脚下也跟着他出去。

    两人并肩来到了楼下,就听见一个女人的悲切的哭泣声:“不!我是决不会跟程少爷回去的!妈,求求您了,救我一救!”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正是凌烟,她正跪在老鸨身前苦苦哀求,周围整整齐齐站了一排神情凶恶的随从。

    “到我程府上做第十八房小妾,总比你在这倚霞楼倚门卖笑要好得多吧,你连这点好歹都不分?”

    只见西首的雅座上坐着一个宽袍绶带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眉宇间一片阴鸷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老鸨满脸堆笑的走到男子身旁,极尽谄媚,“程少爷说笑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哪能跟您的府上相提并论呢?这丫头是跟着我久了,舍不得我这个妈妈,我去劝劝她,她准答应!”

    “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过时不候。”程少爷一语方毕,立刻就有下人在桌上摆上香炉,嚓的一声,点燃一根线香。

    袅袅香烟升起,老鸨脸色都白了,粗鲁拽起凌烟,“你是怎么回事!先前你不愿意留在我这,现在有机会走了,你倒不肯?让你去做姨奶奶,三茶六饭的有人伺候着,你、你是猪油蒙了心了!”她恨的伸指在凌烟的额头上一戳。

    凌烟因为挣扎,发髻已经散乱,脸上的妆容也哭花了,更添楚楚可怜之感,抽抽噎噎的说:“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清州城谁不知道,程公子已有十七房小妾,被他亲手打死的就有六个,我去了他家,跟进棺材有什么区别?”

    程公子身侧的小厮听见此言,站出来厉声一喝,“哼,市井小民的胡编乱造之言!要走现在就走,不然的话,倚霞楼就变成废墟楼!”

    老鸨一听,身子颤了一颤,“别!别!大爷手下留情!”转身把凌烟往程公子面前推过去,“人家是冲你来的,你非要连累我这倚霞楼被人砸个稀烂,你才安心吗?”

    两行清泪从凌烟白皙的脸庞划过,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好,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死在哪里也无所谓了!”

    她看准了旁侧的一根柱子,一狠心,急步冲了过去。

    (注:花娘,出自《南村辍耕录》,“娼妇曰花娘”。李贺《申胡子觱(bì)栗歌》:“朔客大喜,擎觞起立,命花娘出幕,徘徊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