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正燃着。

    小满和李真四目相对，准备开始谈话。

    “李先生，既然您有意和方舟谈判，那么我想先冒昧的问几个问题，”小满喝了一口面前摆着的热茶，“请问最近无序城的帮派活动……您作何解释？而且我听说您是在煽动大众情绪，是这样吗？”

    李真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小满会提这个问题，便面色平淡的回答道：“与其说是帮派活动，倒不如讲作集会……而且我也并没有煽动大众情绪，实属民心所向。”

    “我可以把这话当成是你在包装自己吗？”

    李真扬起了眉毛，“小满兄弟，可别贬低了我，我堂堂义麟会大哥，最讲究的就是个仁义，你可能是对这座城现在的情况不算了解，听我给你讲讲可好？”

    小满自然想知道关于李真事情的来龙去脉，便颔首答应了。

    李真喝了口茶，讲述道：“在差不多两周前，黑市的情报商告诉我，据说方舟太空站的一颗聚能导弹意外脱离锁定，正在突破大气层到达地表，好巧不巧，这炸弹掉落的地点正好就在无序城附近，我又去打听了一下这导弹的威力，即使它不爆炸，掉下来也足够把这地方夷为平地了。”

    小满皱起了眉，“导弹……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因为这里是无序城，”李真叹气道，“在方舟眼里，这座城是混乱的，无章法的，里面的人大多也都是些人渣，不值得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来保这么一座堕落的城市。”

    小满听了十分不解，问：“为什么？”

    “正如我方才所讲，这座城里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算真的有人还尚存着良心，那要么就是孩子，要么就是那群被迫来这里避难的难民了，假若我们真的得到了方舟的援助，我们进入了方舟，那也只是一群每天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社会废人，方舟不会接纳我们的。”

    “所以你到处演讲来拉拢人心，是打算起义吗？”小满问。

    “嗯……你这么说……”李真摸了摸下巴，“不是起义，而是想要引起你们的注意。”

    “你是故意的？故意被方舟盯上？”小满这下更懵了。

    “没错，我当然不希望依靠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但谈判是需要一个方舟的代表的，我们曾经申请过谈判，但却没有收到过回复，我知道方舟不会在意这件事，所以就闹的大了点，引起了你们的注意，这样一来，方舟自然就会派特工来调查这里的情况了。”

    “我……我不是特工，”小满眯着眼睛摆了摆手，“但我觉得……你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机会和我来一场谈判那么简单吧，”小满靠在了椅子背上。

    李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颗盆栽旁边，捏着一片叶子不说话：“……”

    “你最好不要有把我当成人质的打算。”

    听到这，李真扭过了头，有些气愤的说道：“我不会干这种事！小满，我只希望这座城能安然无恙，就当是为了这座城里善良的人，为了那些老弱病残，为了妇女和儿童们，为了幸存者们能够活下去，拜托了小满，和你的上级谈一谈吧，我们的要求真的不高。”

    “你们能预测导弹还有多久落地吗？”

    “三周。”

    小满皱着的眉头舒缓开来，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蹦出一个字：“行。”

    李真是亲自把小满送走的。

    “要不留下来歇歇脚吃个饭？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可是一绝。”

    “不必了李真大哥，我在外面吃一口就成。”说完，小满便与李真辞别了。

    离开义麟会，小满叹了口气，他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是真的按李真说的去和辛德勒谈，大概率会失败，因为无序城确实对方舟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这点小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心中的善念驱使自己为这座城市的人们争取一丝生机，更况且，这里还有一位对他来说称得上重要的友人。

    可小满也清楚，执行任务不能夹杂个人情感，不该为了一群和任务无关的人顶撞上级命令，搞不好还会被定个叛变的罪名。

    小满没有想那么多，打算先回酒吧吃点东西。原路走出黑市，Kitty居然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小满急匆匆跑了过去。

    “你没事吧？”见面第一句Kitty便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谢谢关心。”小满笑着挠了挠头，“倒是有点饿了，回酒吧吃一口吧？”

    Kitty也笑着答应了。

    …………

    天色已晚，酒吧里难得没有多少人，小满和Kitty并排坐在吧台前，一人点了一杯威士忌，小满肚子饿，还额外给自己点了个汉堡。

    “遇到麻烦事了。”小满饿虎扑食般啃了一大口汉堡，嘴里支支吾吾的说道，“唔……”费劲力气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以后，小满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现在掌握着这座城市所有人的生死，需要做个选择啊……”小满把事情的详细情况讲给了Kitty。

    “整整一座城都会被灭掉吗……”Kitty面无表情的喝了口威士忌。

    “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常年受命处理这些特殊事件，但我向来都是是个只懂得执行命令的人罢了，从来没有着手过决策啊……”小满犯愁道。

    Kitty往小满身边凑了凑，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因为什么才拿不定主意的？”

    小满回答道：“我……毕竟是关乎这么多人性命的事情，我不敢随便决定，而且如果我维护这座城的话，应该会……被视作违抗上级命令。”

    Kitty摇摇头，注视着小满说：“不是这个回答，”她双手将小满的脸捧到自己面前，“我是问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小满猜到了Kitty话里的意思，便支支吾吾的回答道：“你……”

    “……”Kitty没再说话。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手中的酒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谁都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满，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当上这个特殊工作人员吗？”不知沉默了多久，Kitty才问小满这么一个问题。

    “想听故事吗……唔……”小满给自己添了半杯酒，“其实……真正处理这些特殊工作的不是我徐小满，而是我另一个人格格里芬，这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连枪都端不稳，只会写写文件这一类文书工作，格里芬会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辛德勒看中了我这一点，一部分时间让我协助他工作，一部分时间派我去执行有一定风险的秘密任务，说难听点，我在他眼里可能……只是一个他真正得意部将的载体吧，坦白说，我不喜欢我双重人格这个病。”

    Kitty听完小满的话点了点头，温柔的低语道：“你知道吗？你不是个载体，正因为你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连枪都端不稳，你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什么意思？”小满歪了歪头。

    “从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其实是方舟司令的助理，还有你和格里芬的关系那时，我真的很羡慕，”Kitty将脸凑到了小满的面前说道，“因为我最初认为这是个铁饭碗，能维持在方舟的生活，但渐渐的，我看着你每次来的时候那么劳累，有的时候甚至满脸是伤，我不再羡慕你的工作而是开始佩服你，你知道我佩服你身上的什么吗？”

    “什么？”小满问。

    Kitty戳了戳小满的胸口说：“这个。”

    “心？”

    “你的勇气，”Kitty将手搭在小满胸口前，感受着小满有力的心跳，“你不必自我怀疑，小满，仔细想想，那么多次，即使再危险的任务，你不也鼓起勇气接下还成功回来了吗？也许每一次都有格里芬出面帮你，我知道这让你觉得自己很无能，但事实并非如此，就像乐队不能只有我一个主唱，它不需要‘我’，它需要的是‘我们’，你也一样，不要把格里芬当成是你染上的疾病，他是你最熟悉的人，他就是你自己，你需要他，同时他也需要你，格里芬小队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叫小队了。没有必要贬低现在的人格，正如我所说，你身上的勇气令我佩服，我甚至敢断言，这勇气可以让格里芬都感到吃惊，如果你没有勇气，谁能站到那些危险面前？在我眼里，你不无能。”Kitty始终用那似水一般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小满，听她讲这么多，小满抿了抿嘴唇，将最后一口威士忌灌进了肚子里。

    “我……勇气吗？”小满的左半边脸露出了笑容。

    “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小满，而这正确的选择在于你自己，正确与错误应该是你自己来评判的，绝不是任何人，包括你的司令。”Kitty坚定的说。

    小满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回答：“我明白了。”接着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不忘回头说一句：“Kitty，今天的威士忌比以往好喝很多。”

    “我也这么觉得。”Kitty笑着说道。

    “我马上回来。”

    小满要出去一小会，他心中已经做出决定了，这决定不是任何人替他做的。

    小满刚出酒吧就掏出了终端呼叫辛德勒。

    “司令，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是关于无序城的事！”

    终端那头传来了辛德勒的声音，“怎么了？这么着急？”

    “司令，无序城附近最近有一颗方舟的导弹要降落，那是颗聚能导弹，如果导弹落地后果不堪设想，这可不是李真一条人命的问题了。”

    “你打住，”辛德勒啧了一声，“任务目标是什么？”

    “司令——”

    “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无序城本来就是个大型娱乐场所，对方舟没有任何价值，这你我都清楚，我们完全可以——”

    小满听不下去了，这是他第一次顶撞上司，“完全可以放弃这座城里那么多人的性命对吗？司令，方舟这个组织成立的本意不就是援助幸存者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这样草芥人命了？”

    终端那头的辛德勒用笔尖戳了戳文件纸，回答道:“你要清楚自己的定位，你是我的特别工作人员，只需要执行我下达的命令即可，你不忍心看着无序城的人们死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们和你素不相识，对方舟也没有任何价值，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把这些人转移到了方舟内，他们又能做些什么？这些人里面有烟鬼，酒鬼，赌鬼，瘾君子，甚至杀人犯，这些人本来就不属于方舟，你难道不觉得无序城才是他们的天地吗？”

    面对辛德勒的不断质问，小满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但心中愤怒的情绪仍在，“那奴隶们呢？妇女们呢？还有那些逃难到这里的难民们呢！还有那些沦落街头的孩子！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在绝望中吗！”小满越说越激动，用脚踏了几下脚下的水泥地。

    辛德勒只是冷冷的回答了一句：“嗯。”

    这一个字彻底点着了小满这爆炸边缘的炸药，他打开免提，指着散着淡淡微光的屏幕大骂道：“辛德勒！你这没娘养的东西！”

    “你说什么？”辛德勒将钢笔拍在了桌子上，“你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态度！”

    “听好了你这臭狗屎！你就是条猪狗！你爸是猪，你妈是狗，两人杂交生出来你这么个遭天谴的玩意！我干你屎忽啊！”

    “你……”辛德勒的嘴角开始抽动。

    “怎么？没话说了吗？妈的，废柴！”小满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你这低能的怂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帮这些人，你是怕给方舟增加没有必要的物质损失！说什么这些人都是坏东西，来了方舟也没用，给自己的不作为找理由罢了！你个无能的废柴东西！也亏你还是个司令，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就像丢垃圾似的把人命踩在脚下，你觉得自己为方舟做了件很伟大的事情对吗？放屁！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你这畜生行径！你小心性无能啊！狗种！”小满说出了自己平时绝对不会说出的话，这些话里饱含着自己对辛德勒这个老板积压已久的怨气，“你不管就不管吧！我照顾你这个只会找我擦屁股的废物司令，我来帮这座城里的人！不过你记住了，如果我失败了，导弹落地，我会带着所有人在地狱的入口迎接你！”

    辛德勒气愤地捶了捶桌子，钢笔墨水溅的四处都是，“你——”

    “去死吧狗东西！”小满挂断了通讯，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像是装了个机车发动机一般，能清楚的听见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声。他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满口脏字的骂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司令，不过，妈的，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小满想着，他必须采取行动了，这样才能挽救这座城市，即使他知道，这难如登天。

    调节了一下情绪，小满回到了酒吧内，Kitty仍在原来的那个位置坐着，正用灿烂的笑容看着自己，“怎么样？”

    “我得借宿一段时间了。”

    另一边，辛德勒的脸憋的殷红，手里紧紧攥着已经干了的墨水，手臂止不住颤抖，脸上的肉紧紧绷着。

    正当他在气头上时，面前坐着的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问：“自己养大的鸟被别人放走了？”

    “亡目，你去无序城一趟。”辛德勒穿了几口粗气道。

    面前这个男人名叫亡目，是个盲人，但其身份和小满一样特殊。

    “那就恭候佳音了。”亡目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拎着拐杖离开了办公室。

    “可别杀了他！”辛德勒喊道。

    “……”亡目微微颔首，“风……似乎有些乱了。”

    ……

    小满站在床边，看着面前这张狭窄的单人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自然的香气，吸进鼻腔后有种飘然之感，唱片机播放着的爵士乐搭配上柔和的黄色灯光和地上摆着的毛绒玩偶，让人很放松，唯一令小满有些紧张的是身边穿着短裤和小背心的Kitty，“那什么，屋子里挺冷的，你多穿点衣服，省的着凉。”

    Kitty叉起了腰，“嘿，我火力旺，不怕冷，好啦，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说完，Kitty扑在了柔软的床上，接着侧了个身，像是特意留了个空位置。

    “好，那我去沙发睡了。”小满严肃的点了点头，转身想要去客厅，却被Kitty一把揪住了衣角，“喂！不许去！”

    “不睡沙发我睡哪啊？”小满不解的问。

    “你以为我为什么翻身啊？”

    “唔……”小满搓了搓下巴。

    “猜到了吧？”

    “我也觉得侧躺很舒服。”

    “嘶！”Kitty不耐烦的轻轻蹬了小满一脚，“我说，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哪……哪里的话……”小满挠了挠头，“你先睡，我——”

    Kitty实在看不下去小满这般婆妈了，便起身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抱摔在了床上，“咯吱——”弹簧床垫将两人抬了起来，“你给我老老实实睡觉！不准抢我被子哦！”说罢，Kitty熄灭了灯。

    眼前漆黑一片，小满连衣服都没脱，正穿着一件贴身的长袖上衣和一件运动裤，只感觉一阵燥热，还能听见Kitty奶猫似的喘息声，他始终面对着黑暗，背对着Kitty不敢转身，因为一回头就能看见Kitty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庞，说来也怪，这黑黢黢一片的屋子里，小满好像只能看见Kitty，她绝对不会什么巫术，小满推测着，忽然感觉Kitty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脊背，一股酥麻感霎时间过电似的席卷全身，引得自己失控叫了出来，“呜啊——”

    Kitty没有害怕，反倒是捂着嘴在一旁吱吱笑。

    “干……干嘛啊？”小满满头全是汗。

    “看你热的这个样子，把外衣脱掉吧，放心，我看不见。”

    “你……你别看啊，你千万别看啊你……”小满实在受不了了，将衣服一脱丢在了地上，身上顿感一阵凉爽，“啊啊啊……”

    “好了，睡吧。”

    “嗯，睡吧。”

    “那个，”小满刚闭上眼睛，Kitty又打开了话匣子，“我说啊……”

    “嗯。”小满眨了眨眼睛，仍旧是背对着Kitty。

    “你看着我行不行？”Kitty有些气愤的说。

    小满不情愿的转过了身，Kitty那双黑夜中宛似星辰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会解决那个导弹的对吗？”

    “嗯，我应该，我会。”

    “失败了怎么办？”

    “那你和我就一起化作历史的齑粉了。”

    “什么意思？我读的书少，讲简单点。”

    “我们会死。”小满语气有些无奈。

    “嗷……”Kitty也闭上了嘴。

    “要不，”小满打算调整一下气氛，“这件事过去以后，我教你读书吧？”

    “真的？”

    “骗你做什么？”

    “那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好，睡了。”

    “晚安。”

    “晚安。”

    可两人的眼睛还睁着，都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看我干嘛啦。”Kitty笑出了声。

    “你先看我的好不好？”

    “哈！”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