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特蕾莎来说，她所掌握的【死亡】是一种极其抽象的概念。

    万物皆有死亡的一刻。理所当然的，她不仅可以直接杀死对方，也能单纯的杀死对方的某些细节。

    例如说【杀死】他们呼吸的能力...例如说，杀死他们控制身体的机能，甚至说...杀死他们的某些情绪。

    先前，威尔询问她能否做到时，特蕾莎摇头否认。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做不到精细的控制。

    【死亡】概念的控制，可以是摧毁一栋大楼，也可以是摧毁大楼内部某个楼层中的某个房间。

    越是精细，就越难控制。她可以摧毁大楼，不代表她能在不伤及大楼的情况下摧毁内部的房间，甚至只是单独摧毁房间内的某个物件。

    而另一方面...是因为特蕾莎本身的理念。

    她可以接受自己杀人。但她无法接受自己会像是自己最唾弃的伦敦塔那样，肆无忌惮毫无底线的控制自己人。

    不过...如果对象是敌人的话，那就另说了。

    “......”

    她看着下方东卡加德部队的军阵。

    略微发红的灰眸中，她能看到那片区域混杂无数的线与点。

    只需要集中精神扫过那些线，某个人的生命线就会断裂。

    只要穿刺某个点，那个区域就会被死亡笼罩。

    但一次性杀死这么多人，对需要保护威尔的特蕾莎来说，会有些消耗过大。

    更何况...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森之氏族斗志昂扬，如果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损失就成功拿下这场守城战的胜利，那他们虽然会对我方有所礼遇，但绝对不会完全接纳我们。

    更别说...威尔可能的，想要与他们掌握的魔女控制的想法。

    但如果让他们损失惨重，甚至是在他们即将崩溃的时候，由我方宛如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的话...

    在悬殊的实力对比，以及人情的推动下，或许里德先生所说的保守派们，也会愿意低下他们自傲的头颅。

    在这种情况下更进一步，由威尔亲自表现出他的复活能力的话...

    那拿下森之氏族，彻底将他们纳入我方麾下，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琐事。

    特蕾莎思索着。

    下一刻，她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把王国那边的习惯带过来了。）

    她在心中嘀咕着，下意识瞅了一眼威尔，发现他一直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后，她又赶紧逃开。

    老实说...她对威尔想找另一个魔女的这件事感觉有些不满。

    一种自己应得的，可能会被另一个交易者抢走的错觉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更何况...那位【蒂塔】的存在，也让她感觉威尔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并未对他全盘托出后，这小小的不满便被她压在了心底。

    只能想办法通过实绩，让这位交易者更重视自己才行了呢。

    她摇了摇头。

    【刺】过视线中，东卡加德部队上方某个较为纤细的点后，她故意骑马走到威尔身边说，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

    与此同时，在下方列阵的骑士查理也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前不久，好不容易跟迷失在黑森林中的溃兵以及其他骑士汇合后，他们碰上了皇太子殿下的人。

    作为格瑞塔夫人信任的干将之一，查理对站在格瑞塔夫人身后的贵人也有所了解，当然也曾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过度亲密的关系。

    但考虑到夏尔少爷的确与传闻中的皇太子长相差异过大后，这份怀疑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格瑞塔夫人魅力的钦佩。

    现在，他们恰巧碰上了皇太子的手下。在接过对方准备的饮用水痛快畅饮好一会儿后，查理总算是找到了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有皇太子手下的帮助，那离开黑森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正当查理如此思索甚至头盔下掩藏的面庞都要喜极而泣时，自称晚钟13的人，却给了他迎头重击。

    “没想到...森之氏族竟然获得了邪恶魔女的帮助，甚至想要一举攻破卡加德领...”

    查理咬牙在心中嘀咕着。在听到从佩尔斯口中传出的消息，以及他手中货真价实的情报时。

    他是真的头晕目眩，甚至一度产生了立刻逃亡的冲动。

    但没等查理想找借口【立刻回东卡加德复命】，顺带赶紧将自己的资产与宝物带走前往内陆避难时。

    佩尔斯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了另一张纸和声和气的说：

    “查理骑士，你也不想，曾经的罪状，暴露出去吧？”

    “...啊？！”

    当时，佩尔斯手中拿出的，是有关查理过去的记录。

    被夏尔少爷的父亲，也就是偏袒私生子的塔雷斯大人拯救册封之前，查理不过是内陆地区因勾引贵妇人被流放的一介囚犯。

    原本会死在路途上的他，因为能力出众被塔雷斯大人看上，并在他的帮助下建立了诸多实绩，最后改姓埋名，成为了骑士，实现了贱民到贵族的跨越。

    ...在玛雷斯帝国，塔雷斯这样的贵人，是每个草根骑士梦寐以求的主人。

    他们发自真心渴望自己能获得这样贵人的青睐，也发自内心想要保护给予自己这般待遇的主人。

    一旦查理过去的经历曝光，结合他亲自害死自己恩主的事迹...

    死，对他来说可能都算是最好的结局。

    最惨的情况下，他甚至可能会被勃然大怒的贵族阶层活捉，然后送到伦敦塔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

    格瑞塔夫人哪怕再怎么想保护自己都好，考虑到皇太子本人就是坚定的贵族美德的支持者...兴许她最后也只能选择沉默了吧。

    佩尔斯拍了拍查理的肩膀。

    查理沉默着，在可能会死和绝对生不如死的选项中，他选择了前者。

    但残兵们并没有保家卫国的大义。

    说白了，东卡加德除了骑士与正规兵以外的其他士兵，大多数情况下，都跟佣兵差不多。甚至比佣兵还要来的孱弱。

    原本是农民和商人，又或者无土地的佃农。由于自己的劳作无法获得养家糊口的粮食，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应征入伍，把自己武装成征召兵。

    绝大多数征召兵就是使用武器的外行人。在训练后虽然能够结阵，能够向前刺出长枪，但说到底他们是为钱卖命。

    身边的战友死去会感到恐惧，自己受伤了，更可能会失去理智逃离战场。

    没有骑士的约束，这些征召兵得志的时候会为了利益肆意烧杀抢掠，会在失败后立刻向后溃退...

    没有足够的数量，根本不可能在森林发起进军。

    残兵们对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激烈反对查理的命令，却在下一刻被骑士的咆哮镇住了：

    “别忘了！你们的家人和财产都仍在东卡加德！要是你们现在撤退，那位大人回去后，绝对会没收你们的财产，让你们的妻子女儿终生为奴，到死也是格瑞塔夫人的奴隶啊！”

    征召兵们愣了。

    用浑浊的眼睛互相看着彼此，最后能确认到的只有无奈与恐惧。

    当然，征召兵这边算是解决了。但骑士，却又是另一个问题。

    比查理等级低下的骑士，再怎么说也是贵族。能够威胁，但也不能像是对待征召兵那样来的强硬。

    否则就算能活着，查理自己也会遭到骑士们的怨恨。甚至可能会在撤离的途中，被骑士们打黑枪。

    所以面对同为骑士阶级的同伴，查理也只能用他们与其他贵妇人私通，债款，又或者其他有的没的东西进行暗示。

    到最后，他总算是掌握人心，获得这支最多五十人部队的控制权了。

    以最短的时间鞭笞自己的队伍来到了兽人势力，也就是森之氏族的定居点外围后。

    他们只需要对森之氏族的定居点发起试探性的进攻，引起他们的混乱——查理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到时候就是想办法撤离，然后等待佩尔斯大人结束工作后将他们带走就行...

    想到这里，查理又猛踢了一脚一位颤颤巍巍征召兵的后背：

    “只要把他们的人引出来，我们就能向着森林深处逃跑了！”

    “别想着现在逃跑！失去集团优势，你们以为自己能活过魔兽的偷袭么？！”

    “都给我打起精神！你们这瑟缩发抖的模样，难道你们是乔恩斯王国的海军么？！”

    查理大喊着，希望以此提升士兵们的士气。

    却没想他一脚下去，那士兵却痉挛着倒在了地上，翻动着身体，双眼泛白，有泡沫从口中溢出。

    怎么回事？

    我一脚，把人踢死了？

    查理有些茫然。但是下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征召兵们接二连三失控的场面。

    或跪倒在地气喘吁吁，或倒在地上不断抓着自己的咽喉。

    所有人看起来都在竭尽全力的呼吸，但所有人看起来，都像是被扔在陆地上，快窒息昏厥的鱼。

    “——什？！”

    骑士们茫然的看着征召兵们痛苦无助的景象。

    另一边，威尔身旁的魔女有些不快的嘁了一声。

    “骑士们身上穿的东西有些多，没有准确杀死能让他们衰弱的概念...这是我的问题。”

    “已经做得很好了，特蕾莎。哎呀，兽人们也发起攻击了——里德先生？还请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威尔一边安慰着魔女，一边示意自己这边的激进派兽人们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动作。

    在远处，注意到人类军队陷入混乱后，兽人们便大开城门，一窝蜂嚎叫着涌了出来。

    大多数人手中拿着简单的武器，也没有身穿甲胄——但那些甲胄武器却肉眼可见的被附着着不应属于它们的魔法或其他东西。

    不能说是癞蛤蟆傍上天鹅，给威尔的感觉更像是用黄金制成的刷粪铲子一样来得怪异。

    果然，魔女就在森之氏族内部——从这些武器甲胄的附魔数量来看，搞不好那边的魔女，会比自己身边的特蕾莎更擅长使用她的能力...

    【是赋予的魔女哇！这下大笨蛋你的复活术卷轴和玩家UI界面计划，应该可以顺利进行了吧？】

    蒂塔开心的在空中飞舞旋转着。

    威尔微笑着刚想回应，他就看到蒂塔的盒子猛地停住了：

    【等等...大笨蛋——看看那边的人类！他们，他们怎么开始向魔兽的方向转变了！？】

    “...啊？！”

    东卡加德人的部队身上怎么会有遗物的气息？

    威尔猛地看向那些倒在地上，本应无法继续战斗下去的残兵部队。

    隔着很远，虽然看的不大清楚，但的确能看到一小部分骑士，以及所有士兵的身体上浮现出一股又一股的黑雾。

    在黑雾笼罩下，那些可怜的人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没有被波及的骑士仓皇而逃，而已经冲出去的兽人们的前锋，已经与不断膨胀的黑雾撞上了。

    附着火焰或冰霜的武器劈砍在肉体上，惹得黑雾更是肆无忌惮的向外扩张。

    然后在下一瞬间，威尔便看到兽人的前锋出现了一个缺口。

    数名兽人被黑雾中的某种东西掀飞。他们的尸体在半空中分裂，最后扎在了树顶或树枝上，从断层面喷出的鲜血然后了洁白的雪地。

    “这...”

    威尔身边的魔女与雷鲁根惊愕的张开口，看向黑雾中的东西。

    那似乎是由残兵们混合而成的...类似巨型史莱姆一样的产物。

    跟威尔印象中可爱的水团球体不同，这只将近十米高的，金字塔结构一般的史莱姆上满是人类的肢体与武器。

    位于顶端的，是几名骑士糅合而成的三角。他们的肢体露出，手中还抓着生前的武器，在胡乱的挥舞着。

    位于中下层的，则是征召兵们的义体。

    无数的腿在下方支撑着史莱姆缓慢的活动，外壳上同样是无数的手与武器，甚至能看到几个似乎还活着的人类的脑袋在尖叫着。

    “...不死荒原的遗迹魔兽...”

    “尸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特蕾莎呢喃着。

    在远处。

    潜藏在阴影中的佩尔斯记录着：

    “46个案例成功，两个逃跑，预测失败...由人体构成的魔兽为：尸山。没有达到科西切公爵领的标准大小，判断强度只有标准的一半...”

    “殿下通过人造魔兽的方式建造防线的计划，有确切的可行性。”

    “现在，要诱导人造魔兽与野生魔兽的战争...但在那之前，需要清除森林中的土著威胁，清除魔女，并迫使卡加德领地成为魔兽的诱饵。”

    “一切...为了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