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旅行者小姐，当时还没有问您姓名呢，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相遇啊。”

    “......”

    “不要这样看我嘛。还请您乐观一些——啊对了对了。您是怎么被抓到的？”

    既是为了等待雷鲁根尸体运达之前打发时间，同时也是为了最低限度确认魔女小姐的状况。

    威尔与疑似魔女——又或者说，被盒子蒂塔肯定为魔女的旅行者搭话着。

    与此同时，旅行者也在看着威尔。

    只是几日未见，是真的没想到当初那位虽然一本正经，但却温柔保护民众的领主会被伤害的这么深，变成这幅模样。

    明明是被绑在木桩上，即将遭到对男人，对贵族，对骑士来说堪称羞辱的极刑...他却还笑得出来。

    明明自己还没跟他透露要拯救并保护他，他却仍然以正常的心态与人交流。

    放在其他场合，他就是正常的贵族，一位与民同乐的伯爵——但放在这个即将被处刑，他还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场合...

    旅行者只觉得，这很悲哀。

    哪怕身为已经被追杀迫害的魔女，有十余年逃亡的经历，自认乐观的她也实在是没法在相似的场合表现出这般豁达。

    她只能得出结论说...这位伯爵，或许已经疯了。

    明明是一路向西走来，在寻找传说中能复兴母国的旧世界遗迹时，好不容易碰上的，算得上是好人的贵族。

    结果这样的好人，却被阴谋诡计逼疯了...

    逼疯他的不仅有他的敌人，甚至还有他曾经视若孩子一般疼爱呵护的领民。

    ...旅行者，其实在被抓走之前，就已经听说有人想要对这位救了自己一命，哪怕其他士兵再不信任自己也愿意伸出援手的伯爵下手了。

    前往城镇的路上很急。

    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便迎来他重伤的噩耗。

    为了保护被错误情报诱导出城务农的民众，亲自带着骑士与佣兵团向着不死的魔兽发起攻击。

    没有救出太多农人，活着的人大多精神失常，前去救人的士兵更是因为落入他人的陷阱十不存一。

    在旅行者眼中，这是极其不划算的浪费。

    毕竟人死了，就没了。

    没有必要为了死人继续做牺牲，死去人们的价值就像是灰烬，不会有人珍惜。

    但不死的魔兽就算被砍成肉沫，也迟早会在某个地方再次复活。

    他们是洪水猛兽，每次直面他们，都将面临折断羽翼乃至手臂甚至性命的危险。

    为了一炉灰烬，甘愿冒着折去手脚的风险拼死向前...

    这真的值得吗？

    那些被掳走当做食粮的农夫，放弃就好。与他们比起来，精贵的骑士与佣兵明显更为珍重。

    领民死了，还能从其他地方迁移。但手下的忠仆牺牲了，就难以维系...

    明明只要保全自己的力量，就能在接下来的阴谋诡计中保全自身，再不济也掌管着反击的能力。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为一群已经死掉的民众，继续做出牺牲啊。

    ...

    旅行者张了张嘴，看着还在与自己搭话，聊着西卡加德天气变幻莫测，即将入冬下雪的威尔。

    她长叹了口气说：

    “...伯爵大人。如果，我是说如果——”

    “请说。”

    “...如果我在您出兵拯救那些被袭击的民众之前告诉您，您的后母，您的义弟想要夺取您的权利，甚至不惜污蔑你的名誉，用您的人民作为诱饵想要坑害您的士兵的话...”

    “...”

    “您还会...出兵么？”

    闻言，一直在单方面搭话的威尔沉默了。

    他本能的察觉到，这位旅行者小姐，似乎会根据自己的回答，来决定愿不愿意帮助自己。

    如果她真的是魔女，是记忆中被迫害的，被大多数地区民众敌视的，颠簸流离，隐姓埋名逃亡的魔女...

    那毫无疑问，作为理性主义者的她，肯定更愿意听从理性的回答。

    因为理性的人会让人感到放心，如果结伴行动的话，也是有理性的人会让人觉得更有安全感。

    但...自己与魔女小姐的接触，是理性的么？

    威尔尝试在记忆之海中找到自己与魔女小姐最鲜明的回忆。

    下雨的丘陵，迷路的孩子，明明放弃某个迷路的孩子逃跑更有可能从魔物嘴里逃脱，最后却仍然为了保护孩子挺身而出的旅行者。

    ...只是短短一瞬，魔物就倒下了。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魔物一瞬间倒伏的过程。

    但如果魔女真的在那时使用过能力，且自己与她有过接触的话，也就只有那个场合了。

    不会被杀死的魔物死在了魔女手中，而她面前，是差点没赶到的由自己亲率的兵团。

    （喂喂喂，怎么我感觉好像她反过来能把我们团灭啊？）

    （凭借视线就把不死魔兽送上天的魔女...真的是感性的人？）

    这下反倒是威尔感到怂了。

    不过让别人等待自己回答，虽然能拖延时间，但也不算什么好事。

    所以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威尔歪着头微笑道：

    “毕竟领主有保护领民的责任啊。”

    【钻空子的暧昧回答哒！】

    盒子蒂塔不满的啼叫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威尔的错觉，他发现旅行者脸上的如雪一般冰冷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些许。

    嘴角勾起了一抹无奈的弧度。灰色的眼眸中，是对自己的失望，以及惆怅。

    “...是啊。毕竟，你是活在最坏时代的好人啊。”

    旅行者说。

    “就当是回礼吧——仅此一次，哪怕你疯了都好，我也会答应您一次请求的。”

    “以特蕾莎.查士丁尼娜的名字起誓。”

    有姓氏，曾经是一位贵族？查士丁尼娜...好像是邻国的贵族姓氏...

    “...那我是否要吻您的手背呢？”

    这是什么欧洲中世纪的公主与骑士过家家的游戏么？

    魔女们内心都是渴望浪漫的小女孩不成？又或者说，只有这位前贵族魔女小姐才是这样？

    威尔笑了两声，也就是在这时，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来的东西...

    那是被两个骑士拖着的，只剩下上身的骑士的尸体。

    正面的甲胄上满是利爪或尖牙撕扯的痕迹，在背后，则是产自东卡加德领的弩箭。

    “...德高望重的骑士竟然被背叛者偷袭致死...多么的耻辱啊。您后母那群禽兽就不会感到羞愧么？”

    自称特蕾莎的魔女皱紧了眉头。

    也就是在这时，威尔如魔鬼一般发出了恍惚的轻叹声：

    “那接下来要玷污雷鲁根尸体的我们更加禽兽不如呢。”

    “...啊？”

    “字面上的意思哦——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个请求的吧？那，特蕾莎小姐，请问你能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

    在我的骑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由您，亲自对他的尸体下达诅咒，进行玷污么？

    浑身僵硬的特蕾莎宛若木偶一般扭动着僵硬的脖子。

    她多么希望自己刚刚是因为压力过大从另一个世界听到魔鬼的幻音...

    但那严肃看向自己的伯爵大人却摇摇头说：

    听我的，玷污他。

    ............

    即将到黎明时分。

    西卡加德的城墙上，带着一众贵族骑士准备见证行刑开始的卡尔加男爵可谓是威风凛凛。

    卡尔加男主终于在家主——不，是家母的帮助下，将可恨的私生子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拽了下来。

    而他作为这次阴谋行动的功臣，也终于可以从男举升格成子爵。

    离梦寐以求的伯爵还有一级，但比起最卑微的男爵，子爵，也算是平步青云了吧？

    当然...现在允诺的，也不过是承诺。

    那份象征子爵权力的权杖与书信，还得等自己亲眼见到私生子惨死在魔兽口中后，才会颁发。

    不过他向来是有耐心的。

    谁会对一个已经命中注定的死人没耐心呢？不是有句老话么？

    人都快要死了，还恨他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卡尔加男爵就感觉很是愉快。

    也就是在这时，他的副官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说，被绑在木桩上的两人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交流。

    “有什么关系？他们接下来都要死了，哪怕沟通再怎么劲爆的阴谋诡计都好，总不可能那位旅行者是货真价实的魔女，下一秒她就会带着我们的私生子大人逃之夭夭吧？”

    卡尔加嗤笑着。却也在心中遗憾的心想：要是教会能派人过来【见证】的话，不就能省去这种无意义的担忧了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

    什么伯爵私通魔女，什么魔女诅咒害死了雷鲁根骑士，甚至更加肮脏的，雷鲁根骑士会被制作成僵尸什么的变态谣言....

    这些，都是他的家母，格瑞塔女士为了审判威尔准备的谎言。

    那旅行者，他是调查过的——就是货真价实稍微有些武力的女人，要不是当时威尔的队伍凑巧，估计活不到被魔兽发现的第二天。

    雷鲁根骑士的死，也只是家母大人与查理骑士阴谋的一环。前者对这位骑士的背叛耿耿于怀，后者渴望他拥有的名誉与权力。

    而雷鲁根骑士...倒也是帝国中少数为人公正耿直的老好人。

    为人光明磊落，信奉骑士美德。见不得贫农被洗劫，也见不得孩童遭遇不幸。

    作为上次大战的老兵，要不是膝盖中了一箭，兴许能在花甲之年获得皇室的恩宠，成为无数骑士羡慕却又不得的皇家骑士团的一员...

    也有人说他的实力已经到天赋瓶颈了，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家骑士。

    但在西卡加德这种边境小地方，他的确是毫无疑问的天花板之一。

    也因为雷鲁根老好人又实力强劲的现状。

    卡尔加迫于上级的压力，不得不亲自拐走西卡加德领的十余名孩童，迫使这位骑士亲自带队离开本应驻守的驻地...

    ...这骑士就他妈是个怪物。

    能够在背后中了好几根弩箭，几乎被亚人魔兽腰斩的情况下把那十几名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断后...

    要是没有提前处理掉这个混账东西...卡尔加根本就没这个胆子审判威尔。

    一想到这里，卡尔加就不免脸冒热汗，下意识将手指伸入口中，任由发抖的牙齿上下挤压蹂躏自己的指甲。

    “真的不敢想象那怪物要是腿脚利索的话能给我们造成多大的伤亡...”

    “真搞不懂当时的家主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么令人尊敬的人才交给他的私生子...”

    “明明家母和二少爷才是继承了卡加德尊贵血统的正统继承人...”

    “啧...肯定是那私生子用什么巫术蒙蔽了当时家主的眼睛——但，算了。”

    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的骑士终于将雷鲁根的尸体放到两个木桩之间后，卡尔加对着副官耳语了两具，惹得副官面色惨白：

    “提，提前把不死魔兽引过来？！但，但是大人——家母的人还在外面，如果没有进入城墙的话，他们可能会...”

    “——私生子的佣兵团和骑士都能在外活动，顶着不死魔兽的袭击踏入我们的陷阱，为什么东卡加德领的骑士做不到？他们难道是要承认不如自己私生子手下的鹰犬么？！”

    “不，不敢！小的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卡尔加男爵的副官面色发白，其他恰巧听到卡尔加男爵发言的贵族们则面色怪异。

    提前让不死魔兽降临，忽视己方骑士的安全，就为了欣赏即将到来的处刑——正常来说卡尔加男爵觉得自己也疯了。

    但实际上，他很清醒。

    私生子的死是命中注定的，自己按照计划无论怎么样都会成为西卡加德领地实际上的管理者。

    到时候，家母的骑士就会从协助者变成监视者，变成他的敌人。

    他们会在卡尔多的领地上指手画脚，让他割让利益为家母又或者家母背后的人让步。

    甚至可能会让他也成为类似现在私生子的牺牲品。

    ...为了避免那个结局，就必须削弱老东家派遣的骑士才行。

    只有自己与自己的亲兵占据优势，那这西卡加德领主才能当的名正言顺啊。

    他又不是那个傻子私生子。也不是那没情没理的原家主。

    保护领民，消耗重资建设无关紧要的荒废领地的这种事情，嘴上做做样子或偶尔让人代替就算了。

    真到了要这么做的时候...又有谁愿意去呢？

    不过听闻帝国的五皇女似乎欣赏这样的领主人士...

    似乎最近也的确在为了招婿在四处考核——如果有机会的话，要不要在这里试一试呢？

    不..似乎不用试了。

    将私生子先前的事迹直接改个名字安插在我头上，这样不就能不冒险获得功名的同时，还能找到更好的上家？

    ...皇室，哪怕是皇室中最没权势的五皇女，也比现在没落的卡加德要来的好太多了。

    只要能搭上五皇女的线，别说伯爵，甚至可能连公爵的爵位都...

    “...要现在以我个人的名义写一封书信？还是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卡尔加男爵紧张的来回走动着，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身旁传来器械滑落的脆响。

    噹——

    低着头，看到的，是一根滑落的长戟。

    长戟光滑如镜的一面映射着卡尔加男爵汗流满面的，涨红的却又被某种白光照亮的脸...

    他有些失态了——但这白光...是怎么一回事？

    太阳出来了？

    也就是卡尔加发懵的看着地上的长戟时。

    他听到身旁传来了贵族们的惊呼声：

    “他们怎么从处刑桩上下来了？！”

    “不——不对！被腰斩的雷鲁根骑士怎么站起来了？！”

    怎么回事？

    卡尔加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光传来的方向。

    一片黑暗中，唯有处刑桩处闪烁着照亮整片大地与森林的白光。

    本应离去的处刑者们惊愕的回头望着死而复生的骑士。

    以及他身后，从处刑桩上挣脱下来的，私生子与魔女的身影。

    “——”

    卡尔加张大了嘴巴。

    而迎着魔女不可置信的注视。

    威尔只是拍了拍面前还没从死亡中恢复过来的老骑士的后背微笑着说：

    “看来魔女小姐接下来要与我一同夺回我的领地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