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枫燃看着大夫给小孩儿换了药，到前堂把欠下的医药费交上，安排妥当之后跟梁乾碰头看房子。

    “城南的房子曾经住的是一对老夫妻，独子在外行商被杀，我接下了他们的调查委托，为他们的儿子报了仇，然后他们百年之后把房子留给了我，我没住过，只偶尔过来看看。”

    今天梁乾没有穿昆仑的弟子服，换了普通的布衫，看着完全不像修仙之人。

    枫燃好奇地看了他几眼。

    梁乾察觉她的目光疑惑道：“怎么了？”

    “你看着可真不像仙家弟子。”

    “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仙家弟子不都仙气飘飘超凡脱俗的吗？”

    枫燃见过的大多数神仙确实就是那个样子的。

    “也不全是，功法使然吧，修炼悟道需静心，时间长了看着就冷冷清清的。但也有例外，就比如我，是外门弟子年纪又大，师门的希望又不在我身上，个人不喜欢安静，于是也不怎么修炼，成天往山下跑。”

    “你的修为看着也不错。”

    “我都快七十岁了，修炼五十多年，怎么也得有点收获啊。”梁乾懒懒散散地说。

    七十岁在枫燃面前还是个小年轻。

    “或许静心道不适合你。”

    枫燃第一次看见梁乾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烟火气，眼睛里有花有树有万物。

    静心道是最适合修仙的道路，但不是唯一的道路，后世西境水月城城主就是一个红尘道剑修的代表性人物，他把红尘道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曾经一剑破妄，令四海臣服。

    “静心道？这名字倒是有意思，我确实不喜欢静心，人的心生来就情感丰富，干嘛把它束缚住。”梁乾没听过这个说法，但他觉得这个名字起的很切合实际。

    “大道万千，此路不通另辟蹊径，或许你适合别的路也说不定。”

    现在静心道红尘道等的叫法应该还没有出现，静心道仍然占据着修仙之路的主流。

    “或许吧，不过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对我来说。”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赶路，不长时间就到了城南的宅子，不大不小的二进宅院，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但是维护的很好。

    “我小时候是没有家的，父亲失踪母亲早亡。”

    或许气氛到了，梁乾突然有些感慨。

    “家徒四壁，我连饭都吃不上，跑到小作坊给人家做工换口饭吃，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老板突然说让我入赘娶他的独女，然后把作坊留给我。”

    两个人推开门进去，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潮湿的木头发霉的味道。

    “众人都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说我撞大运了。”

    “他们说：你小子运气可真好，娶了老板的闺女，得了作坊，再生个大胖小子，这辈子就闭着眼睛享福到死了。”

    “我突然觉得很荒唐，我才十六七岁，就要结婚生子然后死去？”

    “我人生的十二三年都是在作坊小小的后院里埋着头干活儿，偶尔抬起头来，看见的也是围墙里四角的天空。”

    “这样活着是不是挺没意思？”梁乾笑着问枫燃。

    枫燃不由得点了点头，有一种窒息一样的陈腐感。

    “所以我拒绝了老板，提着包袱带上我攒的钱，踏上了寻仙问道的道路，然后一路走到了昆仑巅。”

    梁乾哈哈大笑说：“我真开心，如果我当时听了他们的话，现在就是一个守着作坊等死的白发老头了。”

    “也不会有人给老夫妻报杀子之仇和给我一个住处了。”枫燃也笑道。

    缘法如此。

    “这里家具大部分都可以使用，你们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用着，空置也不过三五年，应当还没有太多问题。”梁乾带着枫燃转了一遍，顺手施了几个清洁的小法术把尘土去除了。

    枫燃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好了，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

    “没关系的，我们有个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

    “凤来镇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你们选择在这里住下还是很不错的。”

    梁乾走过不少地方，对于自家门口的认可度还是很高的。

    “这里的民风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淳朴和善。”

    即使是千年的时光也没有能再孕育出凤来这样的地方。

    “自七星门孟怀长老以身殉道开始，很多门派都在为实现神明治世而努力，凤来因其历史地理等诸多因素而最成功。”

    这是一个安稳平和的盛世。

    “你的实力很强，其实可以试试拜师昆仑巅的，百利而无一害，十年一招生，还有五年就是下一次招生了。”

    为门派招贤纳士也是弟子的义务，梁乾推过很多人进昆仑巅。

    “我就不了，我弟弟身体好的话我会让他去试试的。”

    把帝芒送上昆仑巅之后，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他的年纪很有优势，内门弟子偏向于年纪小的。”

    “他天资很不错的！”枫燃自信道。

    梁乾笑了：“你对他真有信心，他上了昆仑巅你就自己在这山下住着吗？”

    “难道我就必须在山下一辈子结婚生子等死吗？”枫燃冲梁乾眨了眨眼睛，把梁乾之前的话套了过来。

    “是我狭隘了，枫姑娘有这等身手什么样的地方去不得，看来我是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梁乾大笑道。

    也是，如果枫燃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又怎么能一人带着幼弟安全走到凤来？

    “期待我们以后能一起外出游历了！”梁乾伸出拳头。

    枫燃也握拳，和他的拳头撞在一起。

    “好，就这么说定了。”

    约定达成，两个人关系好像更近了。

    梁乾当即表示要和枫燃出去喝酒。

    枫燃正在兴头上，跟着梁乾就改道去了酒楼，两人一直喝到了月上柳梢头。

    等踏着月色往回走的时候，枫燃正感慨月亮真大人间真美，突然想起来答应了帝芒要带书回去给他取名字的事。

    枫燃：“……”她放了帝芒的鸽子。

    有点抓狂，现在天已经晚了，书铺早就关门了。

    昨天医馆学徒眯着眼睛看书的场景突然提醒了枫燃。

    回到医馆，果然学徒还在那里看书，枫燃窃喜，朝学徒借了一本书。

    拎着书枫燃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和昨天一样，他坐在门槛上看月亮。

    穿过回廊，他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枫燃身上。

    “怎么又出来了？”

    枫燃其实很好奇他的眼睛。

    他静静注视了枫燃一会儿摇了摇头。

    “今天很晚，遇到麻烦了吗？”

    “没有，和给我们房子的人喝了一点酒。”枫燃诚实道，“等你好一些，我们就可以过去住了。”

    他点了点头不说话，枫燃觉得他在等取名字的事。

    “那个，和医馆的学徒借了一本书，我们可以先研究一下。”

    话落枫燃把他拉进屋，点亮烛火。

    “你现在困吗？”

    枫燃发现他其实挺爱睡觉的。

    他摇摇头眼睛里有些压不住的期待。

    “那我们来研究一下。”枫燃把书翻开，“我来念吧，你觉得哪个字好就记下来，然后我们念两页总结一下。”

    他点点头，靠在枫燃身边，眼睛定定地看着书。

    他总是把目光落在具体的人物上，极其认真专注，乍一看是没办法发现他盲目的，但是时间久了还是能看出异样来。

    “第一章，经脉篇……”

    长夜漫漫，两个人挤在烛光下，一字一句地读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苍竹，清肝明目，丰肌悦色……”

    读到这里，枫燃停了一会儿，以她有限的知识斟酌品味了一番。

    “苍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拆开看还是整体看寓意都很不错。”

    “苍竹。”他抬头看枫燃，眼睛弯弯的。

    “我很喜欢。”

    枫燃高兴极了，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你以后就叫苍竹了！”

    “抛却前尘，新名字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