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毛头小子！”白发老道怒吼。

    所有人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上古大妖”，只有他，上穷碧落下穷黄泉，苦苦寻找它们近百年！

    面前那妖力空虚的上古大妖就是命运赐给他恩泽，近在咫尺、穷极一生、虚无缥缈的追寻就在这一刻将完结！

    世人都嘲笑范进中举的疯癫，只有当你每日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终于摆在你眼前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你会比范进还要癫狂。

    他便是如此，他能强烈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以一分钟一百五的速度狂飙，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高速颤动，他的每一片记忆都在叫嚣着这一生没有白活！

    如今，他和大妖之间只横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明净符张开的结界微凉柔软，似是有绵绵细雨飘洒在春风中，只让人觉得浑身痛觉渐渐退散。

    李佳撑着身子爬到寂鳞身边，她双手抱住钢针，将针一根一根拔出，没有钢针，鳞片中的伤口不断流着血液，李佳捂地手忙脚乱。

    寂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蛇躯缓缓起伏，她疲倦地开阖着双眸，化回了人形。

    原本她身躯的肌肉线条柔和而有弹性，肌肤白洁紧致，如今却染上了无数恐怖伤口和水泡，令人目不忍视。

    她的视线朦胧恍惚，天空和四周都是暗红色的，也看不清张亦翎的表情，只知道张亦翎飞快地转回了头去。

    她支着巨痛的身体，张了张干枯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白发老道瞬间回收了炉鼎，站在废墟上，俯视着挡在巨蟒身前的来人。

    少年穿着一身白衬衫，最上的衣扣敞开，露出精炼的锁骨。

    他的样貌年轻，眉宇间透出意气风发的锐气，那双凌厉冰冷的眼神，竟然压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让自己有一种想要下跪的错觉。

    老道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有百年道龄，何故怕他？

    他可比师弟周开德强太多了。

    周开德应该也是他们杀的，那条巨蟒虽然有上万年的骨龄，可妖力空虚，不可能杀死周开德；面前这个道士的内海好像被一层雾挡着，看不清有多少实力，但纵然他是个天才，也不可能杀死周开德。

    老道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他们有帮手？

    远处一名中年女子和青年是一同来的，但她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老道认识她，她就是周开德奉师尊的命令寻找孕育魔气的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老道略过李佳，警惕地往四周看去，午后艳阳高照，风声寂静，别墅外一片狼藉，乱石、碎瓦、树枝、残花败叶、破碎的玻璃和各种家具道具，好像一大片垃圾场。

    没有发现其他生命的气息。

    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一点一点解开衣扣，老道手中暗暗捏起了符咒盯着年轻人，他想做什么……

    只见年轻人将衣服脱下，裸露出精炼流畅的腰线。

    这年轻人虽然精瘦，但每一寸肌肉都完美的恰到好处，随时能爆发出十全的力量，他恐怕是个修体的道士。

    虽然自己的符咒和精神力用了一大半，但只对付一个年轻的炼体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年轻人将衣服递到身后给李佳，“给姐姐盖上。”

    白发老道盯着对面那个年轻人，郭有啊郭有，你是八阶道师，师尊手下最强的弟子！这世间记录在册的道师近十万，而拥有八阶道牌的不过千人，你还是炼器榜上有排行的人，曾斩杀炼化过一只“妖王”！

    面前这毛头小子恐怕连妖尊都没见过。

    不管什么样的圈套，在真正的实力面前都一文不值。

    老道冷笑一声，道，“小子，同为道友，我奉劝你速速离开，这妖不是你能碰的。”

    他一只手伸进袖中，掏出一块烫金的令牌，令牌正中的“捌”字对着张亦翎。

    张亦翎看着他手中的令牌，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老道晃了晃令牌，“十年前，我便评上了八阶道师，你与我斗，就是蚍蜉撼树。”

    张亦翎语气认真地回答，“按道界联盟的法则，这只蛇妖不在恶榜上，你也没有捉妖令，你不能擅自捉它。”

    “这蛇妖刚才欲伤害那一家三口，若是等我回禀就近的天师府，天师府再发布捉妖令，那岂不是给它放跑了？”老道猎杀过无数只妖，从未取过什么捉妖令，杀了就是杀了，他冷声道，“你若执意挡在它面前，就别怪我了。”

    “你执意捉妖，也别怪我了。”张亦翎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了相同的令牌，在对面老道逐渐碎裂的表情中，心情不经好了起来，昂头道，“我刚下山，不懂俗世的道理，请问前辈，山下道师对决都要亮道牌的吗？”

    老道目眦尽裂地盯着张亦翎手中的烫金令牌，那个硕大的“玖”字，就像一块烙印直接打在他的心口，震地胸腔闷堵！

    “你……”老道咬牙切齿地蹦出了一个字。

    统领世间三百六十五处天师府、身为天下道庭的云泽山，总天师府邸，有一个奇葩。

    在前一阵子轰动了整个道界。

    空前绝后的年轻道士，刚刚十七岁成年——就被冠以九阶道师的名号。

    自五千年前祖天师创立道教以来，最年轻的九阶道师是四十三岁！

    那位43岁的九阶道师名为周无欲，他是三千年前西南哀云山天师府的第一任天师，是整个道界唯一拥有浅金色法术的“仙灵之子”。

    他的画像几乎被挂在每一位修道狂热者的房间里直到今日。

    足以被整个道界奉为“天镜盟约以来修行界第一天才”。

    可那个叫张亦翎的神秘孩子，被云泽山默默藏了十七年，冠礼上就升为了九阶道师，甚至被当代总天师赋予了“天道之子”的称号，足足压了“仙灵之子”周无欲一大头！

    凭什么……

    老道的满腔震撼逐渐转成愤怒，一百多年来他屈居师尊座下，承受着“秽”的折磨，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苦修！

    凭什么他修炼了一百零七年，还只是八阶天师？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郭有怒吼一声，他的衣袖中飞出龙卷风般缠绕起舞的黄色符咒，那些符咒饱含着通天怒气，燃烧成熊熊烈火射向张亦翎！

    张亦翎没料到面前这道士上来就开大！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扔出浮空，双手飞速结印大喝一声，“法咒天光！”

    符咒在空中绽放出一个巨大的银色莲花，重莲迅速绽放，张开数层炸开的花瓣，一层层抵挡住龙卷风般燃烧着火焰的符咒的进攻！

    在漫天符咒之下，无数火球的重力犹如陨石坠落，抵挡的层层花瓣很快被火球冲破，在最后一层出现裂缝。

    张亦翎咬紧牙关，双手撑在结界上，顶住后脚才勉强用最后一层莲花挡住了火球的攻击。

    果然刚研究出来的符咒威力不是很大，这老头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张亦翎抬起锐意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屹立在上方的老头，“死老头，你真要杀我？！”

    郭有被张亦翎冷视一眼，心中居然猛烈地狂跳起来，他立刻回过神来，将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恐惧感压了下去，安慰自己，刚才那一招那小子都接的这么吃力，看来只是名声在外的毛头小子一个！

    他必须速战速决，直接给张亦翎致命一击，让他没有还手的反应！

    不然只可能引来更多的道士，他就会失去他追求一生的妖骨！

    郭有目眦尽裂，他仰天大吼着，“我不仅要杀你！我还要把你的尸骨吊到云泽山去！我还要抽了你后面那蛇妖的骨头！你们谁都逃不掉！”

    郭有腰上挂着的一排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纷绽放出金色光芒！

    刀、枪、戟、矛……无数冰冷的兵器悬浮在郭有的身边，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反光，郭有潮红的褶皱面容上，“从此以后，就算是你师父张之弱都不能奈我何！”

    那之后……连师尊都没法用秽控制他……

    他将成为天下道庭第一人！

    他所有的兵器都是猎杀了无数妖怪，用他们的骨头和妖力修炼而成！

    他有着极高的修器天赋，这些武器都是他最骄傲的攻击宝物！

    “什么天道之子！修行十七年不可能当九阶道师！！！”

    锋利的法器裹挟着飓风和烈火，在郭有的咆哮中冲碎了张亦翎的防御结界！

    猛烈的气流让四周的树木乱石飞起到空中，企图将对面那个渺小又无知的年轻小子砸成粉碎！

    郭有冷笑着，小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祭出所有的法器了，死在伟大炼器师的万仞之下也是你的荣幸。

    如流星雨轰城，那些法器带出一条条尾光，以倾厦之态冲向张亦翎。

    很快，郭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暴风骤雨中，少年巍然屹立。

    郭有一时汗如雨下，巨大的恐惧绕上心头！

    少年轻轻抬起了手，伸出食指，在虚空中划出了一条短短的横线。

    横线像流星般带着光芒，柔和而强悍，随着他的声音轻声念着，“明镜止水……”

    时间与空间刹那静止，所有的气流被强硬停滞！

    他看见这个世界的漫天乱石巨树都停在了半空中，好像也近不了那个人周身一米。

    那些流星般尖锐咆哮的武器呈定格状僵持在了空气里，如同钟摆上的秒针被一只强力的手控制了拨动！！

    老道充满血丝的眼睛呆滞在了原地，面容凝固着不可思议。

    竟能以骨为笔……行自然之律！

    那道横线的流光就像一根有生命的线条自动流转，忽然绽放成一个巨大而透明的方框！

    这世间竟然还有凌空作符的天才……

    当年……哪怕是周无欲也做不到！

    畜生！

    郭有浑浊的眼睛里，映射着那些本应该冲向张亦翎的所有兵器逐渐朝着自己放大。

    他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掉！

    他的身体不能动弹了……

    如论他怎么驱使自己的腿，也无法动弹了！

    那个年轻人如神明一般站立在混乱的气流里，黑色的发丝缭乱了他的眼眸，露出淡漠的神情。

    他抬头认真解释着，“老头，我之所以17岁才成为九阶道师。”

    “是因为只有行了弱冠礼……才能领牌子啊。”

    轻飘飘的话卷挟在年轻人的笑意中，郭有的脸僵硬成了枯死千年的头骨。

    整个时间和空间都是停滞的！

    但又似乎是急速的。

    因为就在转眼间，那些掉头的无数兵器穿透了他的肉体。

    “啊啊啊啊啊啊！！！！”郭有哀嚎着，全身被兵器洞穿的痛苦让他仰天咆哮，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他失败了。

    苦修了百年的他，败在了一个刚成年的道士手上！

    郭有浑浊的眼睛望向天空，天空高朗、清澈，就像对面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一样，又似乎带着冷漠和悲悯。

    天道不公……

    为何有些人穷极一生苦修，却也不能到达另一些人的起点？！

    他苍老的躯体鲜血喷涌而出，剧烈的痛苦和郁结让他喘不过气。

    明明……明明大妖就在眼前！

    他好像回到那个到处是火与血的夜晚，来自异国的士兵们屠戮着村庄，母亲抱着他在草丛里逃着，那些大火离他的视野越来越远，周围都是虫子的叫声和枝繁叶茂的树木。

    那个夜晚星星很亮。

    他搂着母亲的脖子默默想着，他要当道士，保护妈妈，保护村子，保护所有弱小的人。

    这是他修行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