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内通用频道里一片喧闹。没人开口说话，不过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对于这次的任务，许多同伴早已迫不及待，他猜想这个当口，大多数的私人频道中，讨论已经不可开交。

    陆战队的队员全部都是成舟的同龄人。就成舟所知，“冈瓦纳”号的恒星际航行将持续两千五百年，而今年才是第七十五个年头。

    换句话说，他们这批人全都是在飞船上降生的，数十年后也将在飞船上终老。通常，他们又被称为星船世代。没有意外的话，所有人在整个人生中，双脚都不会有踩上行星地表的机会。现在竟然能够踏足大地，他们的兴奋是理所当然的。

    “你好像没什么兴致？难得从飞船里出来，好歹也高兴一下，说不定是这辈子唯一的体验呢。”加兰德在两人之间的私下频道说。

    在加兰德说话的同时，成舟还能听到欢快的歌声——“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个年轻人想要挑战神明，这是他们合作引发奇迹的故事。一个年轻人很强壮，一个年轻人很聪明，还有一个年轻人，消失在了……”

    这是加兰德最喜欢的一首流行歌曲，最主要的创作者正是加兰德本人，成舟和陆战队的同伴们也出了不少点子，算是大家齐心协力完成的。

    “没那回事，我只是在担心任务。”成舟随口敷衍。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加兰德举目四顾，“看看那些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岩石。还有那个！我在书上读到过，那些凸起的部分是叫‘山脉’吧？”

    “是的。”成舟回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肯定。

    加兰德赞叹不已：“真是壮观！最小的一座也得有好几个登陆艇那么大吧。”

    壮观吗？成舟一点也不觉得。只是些光秃秃灰蒙蒙的戈壁滩和山体而已，没有阳光，没有水，没有一点生命的痕迹，荒凉得叫人想哭。大地……不该是这副样子的。

    问题在于，自己明明从没离开过“冈瓦纳”号的船舱，对大地的印象又是从何而来的？

    伴随着加兰德兴奋的话语，两人行进了四十分钟，抵达了炸弹安置点。那是一条又深又长的峡谷，被两段陡峭的断崖夹在中间。成舟负责聚变弹本身的安装以及起爆设置，加兰德的任务则是架设天线。

    他手头的这颗聚变弹是两万吨当量的，本体的质量只有六千克，大小只相当于一个水杯。然而外部的辅助设备却装了一大箱，重量超过一吨，外加各种乱七八糟的零件，有外骨骼的辅助也要两人才能搬运。

    好在安装操作完全是傻瓜式的，纳米外骨骼的辅助也相当智能。八条机械臂自动以四十五度角的间隔向着八个方向展开作为支撑，接着钻探机在行星地面上打出一个直径二十厘米、深五十米的细长坑洞，再将炸弹与天线连接，放置到坑洞的最深处。

    过程中，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看着，八成以上的工作设备自己就能完成。成舟有点儿奇怪，以聚变弹的威力和这颗行星的地表材质来看，这种操作按理说是毫无必要的，直接把炸弹搁在地上，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不对劲，成舟忍不住问加兰德：“头儿，为什么要我们来干这个活？”

    “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干？”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又原始的方式把炸弹放到这颗星球上来？直接从‘冈瓦纳’号上发射导弹不是更省事吗？”

    “大概是想节约聚变燃料吧，要不然就是那些专家们计算下来用导弹的效果不好。别在意这种事，反正这趟额外勤务，我们是绝对不亏的。好好干活吧，休假和消费券在等着我们呢。”

    说的也是。虽然荒凉的行星表面对成舟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消费券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冈瓦纳”号全长六百公里——第一次得知这个数据时，成舟惊掉了下巴——船上人口五万，搭载有完善的资源循环系统，不缺食物、水和氧气。

    然而，考虑到这是一次持续两千五百年的漫长旅行，怎样精打细算的也不为过，所以包括吃的在内，绝大部分物资的供应仍然采取配给制，每个人能获得的消费券都是受限制的。配给的额度不至于让人缺乏营养，但成舟也从没在船上见过任何一个胖子。

    至于他自己，印象里上一次吃东西吃到有饱腹感，还是在一年一度的远航节。那是八月十六日，离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所以能够在额定之外多挣到一些消费券，对船上每个人而言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两人的注意力回到了任务上。成舟逐一校对聚变弹的数据，加兰德也关掉了音乐，开始履行他的职责。

    身为队长，加兰德大人不光得完成自身的任务，还得统筹全局。成舟和他是已经就位，但还有不少队员才刚刚赶到预定位置，另有少数几位还在艰苦的跋涉中。

    加兰德调出了屏幕，漂流行星的地形顿时浮现在他眼前。地图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各色标志，天蓝色的标记是各名队员，橙色的是聚变弹，而预定的安放位置则用绿色标出。

    成舟注意到了，九十四枚聚变弹沿着八条轴线向外辐射，构成了八层环状结构，他和加兰德两人则恰好位于整个图形的几何中心。

    在成舟的记忆中，虽然加兰德队长平日里插科打诨没多少正经的时候，但在工作中可是毫不含糊的。这次也不例外，他不厌其烦地确认着每一组人员的进度，反复叮嘱他们安装过程中的各种要点。

    很长一段时间里，队内的公共频道被叽哩哇啦的声音占据，再加其他队员时不时的应答。

    他的进度飞快。第九十二组人员抵达了目标地点，接着是第九十三组，之后队长大人又确认了第九十四组、也就是最后一组陆战队员的进度。从传过来的影像看，那两位的钻探机已经启动，天线也展开完毕，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非常好，各位，”加兰德在公频里说道，“请注意安全，按时返程。你们不用着急，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的。”

    语毕，他长出一口气，切换回私人频道问成舟：“你那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