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止住后的姚轼情况并没有好转，精神不济最终昏了过去。药师给他号了号脉，捻须自语道：“奇怪，明明如此虚弱为何脉象却如此稳定？”

    苏陵皱了皱眉，道：“这不是好事吗？”

    “对，是好事，至少姚公子看上去没有生命之忧。”药师解释道，“但是这不合常理，所以在下感到有些困惑。”

    “啪嗒”一声姚轼的扇子掉落在地，苏陵弯腰将其捡起小心，片刻停顿后将扇子插回姚轼腰间。过程中不小心挤压到胸口，苏陵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世子殿下可曾有恙？何不让在下检查一番？”药师试探问道。

    苏陵微微沉默，伸出手腕放在膝盖之上，嘴中道：“有劳大夫了。”

    药师号脉时习惯性的捻须，片刻后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道：“殿下的脉象纷乱无章，比姚公子的情况更加严重，五脏似乎都不在其位，但殿下竟然还能行动自如……平日里许久难得一见的怪事今日竟然接连碰到。”

    苏陵没做回答，比这种情况更严重的，自己也曾经历过，之所以还能行动自如无非是身体底子好，外加已经有些习惯了。

    突然一个颠簸，药师没有顾自己和车壁磕了一下，赶紧去稳定住姚轼的身体。苏陵则一动未动，凝神静气，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以防那个黑衣人杀个回马枪或者还有什么埋伏。

    “小心些！”药师对着外面喝到。

    “是！”马夫回道，但是马车还是在轻微的颠簸，苏陵记得上山时这一段路况不好，马车颠簸也正常。

    苏陵脑中不断回溯从巨木落下起的一幕幕，复盘着一些可能遗漏的细节。

    “若是我选择与众人一起回城，对方将如何选择？”

    “以最后那个黑衣蒙面人的实力，前面四人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不过若非我对危险的特殊直觉，巨木加弓箭确实有可能让我饮恨。”

    “黑衣人的最后合掌卡住我力劈华山以及踢我那一脚的力量，与他前面比实力更胜了一筹不止，这是什么损伤自身爆发的招式吗？”

    “黑衣人逃走骑马的地方一共栓有四匹马，这应该是前面四人的马，他是如何上山的？山上定还有蛛丝马迹，需叫人细细探查！”

    苏陵自从军以来遇到的险死场景不知几何，但细想之下没有哪次复盘之后像这次这般依靠自己无法破局的场景，黑衣人的实力太过强劲，只要出手了自己就没有反制的手段。

    苏陵最后将目光投向昏睡的姚轼，又看了看他腰间的扇子，眼睛不由微微眯起，姚轼坠崖后如何返回以及这把闻所未闻的机关是什么东西才是这次最难解的谜团。

    或者根本不是什么机关，那个黑衣人，也实力已经超过了苏陵所知的极限了……

    下了山进入官道后马车趋于平稳，苏陵的精神也稍微放松了些，一直到南城门处都没有意外发生，苏陵这才彻底放松。

    “可惜。”一直昏睡的姚轼突然开口说话，将苏陵和药师都吓了一跳。

    “姚兄，你没事儿？”苏陵有些惊讶问道。

    “当然有事！妈的痛死我了。”姚轼呲牙皱眉道，“那人武功太过高强，我虽然把他逼退但是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本想装伤让他靠近趁他不备给他来个狠的，可惜他没有上当。”

    听得姚轼的话苏陵泛起笑容，这种有事只是小事。但片刻之后苏陵笑容敛去，心中闪过一个个疑问，最终又被他一一压下。

    “等姚兄自己想说的时候再说吧。”苏陵心道。

    “今日不慎遇袭，我与姚兄协力击杀了对方四人，然而对方竟然还有埋伏，竟让最后一人偷袭了姚兄，我们虽然击伤了他，但还是被那人逃脱。那些贼人应当是冲着我来的，倒是让姚兄遭受了无妄之灾，着实抱歉。”苏陵看着姚轼的眼睛，缓缓道。

    姚轼在片刻疑惑后，脸上带上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道：“那人手脚脸颊各有一处伤口，希望能早点将其抓获才能安心。”

    苏陵也面露微笑。

    后方的云家护院提前上前交涉，守城的军士连忙让开道路未做阻拦，瞧见这一幕，姚轼故意拉长声音道：“看来要抓住刺杀之人难度很大喽。”

    苏陵明白姚轼意有所指，并未接话，而且黑衣人也可能没有来到京城之中，而是在外藏匿。但无论如何范围都太大了难以搜寻，若非发现了明显证据，结果很大可能只是不了了之。

    马车刚刚进入城门，官府的一队衙役擦身而过直奔城门而出。

    不一会儿马车来到了药师的医馆。

    这医馆本就是云家的势力在经营，而云府也在附近不远处。苏陵并没有在这里留下来治疗，让马车将自己送回麒麟街苏府。

    回到城中不久那种隐隐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平时反感此刻却觉得有些心安。

    距离上一次被刺杀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那次是在元宵庙会上，一群陈国余孽隐藏在游玩人群中突然暴动，趁乱对自己、太子、小五还有周沁发起进攻，但他们只能堪堪突破护卫，甚至自己还没出手小五就把他们全部解决。

    而上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应该是攻打京城登墙时被流箭射中了肩胛，而后伤口感染昏迷数日才醒——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连年征战所求便是天下太平，如今天下是太平了，可自己的日子，又何时才能太平呢？

    此时已经酉时，苏府正在食用晚膳。苏相时余光瞥见一个管事站在门口神色焦急的看着自己，于是示意他进来说话。

    “何事？”苏相时问道，面露不愉之色。

    管事看了一眼饭桌上的大夫人、三夫人、大小姐和小少爷，压低声音道：“大少爷回来了，好像受了伤。”

    “什么？！”苏相时立马放下碗筷走了出去，大夫人和大小姐面露焦急，没了吃饭的心思，三妇人和小少爷也神色忧愁的看着走出门的苏相时。

    “少爷在自己院中，我已经派人请了大夫过去了。”管事快步跟上，在身后说道。

    来到苏陵的小院时苏相时发现小院的门和苏陵书房的门都没有关，苏陵正坐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东西，走近些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隐隐可以看见有未擦干净的血渍。

    “伯父稍等。”苏陵并未起身迎接，苏相时也不以为忤，心疼地看着苏陵苍白的脸颊。婢女小翠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苏相时直接接过水盆放到旁边的盆架上，而后走到苏陵身前不远处。

    “无妨。”苏陵又抬头看了一眼苏相时，示意他可以看纸上的内容。

    苏相时拿起已经写好的纸张发现这是写给官府的卷宗，从上面苏相时大抵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然而很快苏相时就发现了不对劲，上面并没有提到苏陵受伤的部分。

    苏相时没有催促，耐心等苏陵写完。发现苏陵并无大碍之后，他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焦急了。

    苏陵很快写完，检查一遍后递给了跟随苏相时赶来的管事，吩咐道：“派人送去京兆尹……不对，送去刑部，就说这是今日香山案的经过。”

    管事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正好大夫在外请见，苏相时便又将大夫迎了进来，在旁静静等候。这个大夫与云家的药师所言大差不差，疑惑地看着苏陵道：“你这脉象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然而你竟然还能行动自如，属实奇怪。”

    大夫开了几服调理的药，又道：“无论如何这应该是好事，你近几日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过来看看。”

    大夫前两句说得苏相时面露焦急，再听两句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情况了。

    “奇怪，真奇怪……”大夫临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苏陵。

    “这大夫，怕是不太靠谱，我再让人给你请一个。”苏相时皱眉道。

    “无妨，我感觉身体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应该就可以恢复了。”苏陵阻止了大伯。

    “唉，好好的去踏个青，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情。这些该死的畜生，当年就该对他们斩尽杀绝才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二弟交代？”苏相时气愤地骂道。

    苏陵闻言促狭的笑了笑，道：“大伯更害怕的是以后就没人可以念叨着赶紧给苏家传宗接代了吧？”

    “你这混小子！”苏相时看着苏陵混不吝的样子，就准备像之前那样作势要打，但片刻后放下手来，道：“没大没小的。”

    “我身体一向很好，我能感觉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大伯不必担心。”苏陵担心苏相时会觉得是他让自己去香山所以受伤而自责，尽力劝慰，“而且前朝余孽死一批便少一批，也算是福祸相生了。”

    苏相时叹了一口气，略微发福的脸带着心疼的神色看着苏陵，沉默片刻后，苏相时问道：“你送往官方的卷宗上没有提到，你是如何受伤的？”

    “最后逃跑的那个杀手是个绝顶高手，就是他将我打伤。其他的……有机会再与大伯细说。”苏陵想了想道。他直觉姚轼从始至终的经历都不应该往外透露。

    这时聋哑人婢女小翠站在门口示意苏陵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苏相时见状道：“我就不在此唠叨了，免得影响你休息，我去叫人去抓药给你熬好，睡前记得喝下。”

    苏陵应喏，身体确实到了极限，在浴桶中就有些昏昏欲睡，最终强打精神在药送来喝完之后才睡下。

    苏陵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梦，或是自己或是知道的别人的经历在梦中都套在了自己身上发生，而这些梦到最后都以苏陵身负重伤结局。

    次日苏陵依旧在卯时醒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并没有起身去练功房，躺在床上回想着光怪陆离的梦境。透过窗看见门口小屋小翠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大概是为自己准备热水去了，除此之外天地一片黑暗，不久后苏陵又沉沉睡去，这次没有做梦。

    约过了一个时辰后苏陵才转醒，苏相时并没有唤他前去吃早饭。不久后苏相时大夫人董夫人带着一个婢女端着食盘前来，瞧见苏陵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小院凉亭中坐着看书，不由斥道：“快进去，每次都不听话，受了伤本就身体不好，再染了风寒怎么办？”

    大伯母董夫人是望城名门董家的人，相貌漂亮雍贵，知书达礼为人谦和，与苏相时也算是门当户对。自成亲来两人相敬如宾二十余载，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和的事情。她即便斥责也只是眉头微蹙表示不满，看不出有多严厉。因为苏陵自幼丧母，大伯母也对他十分疼爱，所以两人关系极好。

    “这大夏天的染什么风寒……还有别听伯父夸大其词，我身体无恙，你看……”苏陵瞧见董夫人进来站起身迎接，说罢还用右拳锤了两下胸口。

    董夫人却不听他的，道：“快进去吃饭！”

    除了一些简单的早点食盘中还有一碗大补的骨汤，骨头上的肉已经炖成了肉糜，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名贵的补药。瞧见苏陵把汤全都喝了下去董夫人才展露了笑颜。

    两人又聊了会儿昨儿发生的事情，苏陵着重讲了众人游玩的事情，将刺杀的事情一笔带过。董夫人没有停留多久，苏陵吃完后便带着婢子离开了。

    董夫人刚走不久，小院的门又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