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者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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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遇刺

    三三当然可以下,只是按普遍观点三三定式是不利的。但是由于有上回的经验,苏陵觉得姚轼的三三定式肯定有变招。果不其然,下着下着苏陵发现姚轼在二路多爬了一下,然后另一侧没有二路的扳粘,直接在厚壁的方向落下一子限制厚势的发展。

    “这样在他看来是有利的吗?”苏陵想着,从另一侧大飞挂角。

    正如开局前姚轼所言,这盘棋确实结束地很快,全盘没有战斗的发生,下着下着苏陵就感觉局势不妙,但是激烈的打入却被姚轼轻描淡写的化解,即便活棋也无法得利。最终只下到一百四十八手,苏陵就不得不投子认输——棋局场面简单而姚轼至少领先五子的优势。

    明明一直传言的是姚轼起风飘逸长于乱战,结果这盘棋在没有战斗的情况下姚轼轻飘飘的就赢了,这说明姚轼的实力比想象中更可怕。

    苏陵开始动摇自己父亲和棋待诏的实力强于姚轼的信心了。

    此时距离棋局开始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以苏陵的实力正常来说下一盘棋需要两三个时辰。然而这盘棋从头到尾没有剧烈的战斗需要复杂的计算,而苏陵是以赢棋为目的来下这盘棋,所以瞧见获胜无望最后的收官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只能郁郁投子。

    苏陵呆坐半晌,盯着棋盘怔怔无语,好一会儿才道:“昨日回家之后我为了这盘棋做了很多准备,一些独特的开局——不过没用上,还有尽量避开姚兄擅长的乱战……尽管如此也觉得今天这盘棋胜算不大,然而败得比想象中惨多了。我前段时间和一些京城名手下棋也是胜多负少,不曾想和姚兄的差距竟如此之大。”

    “或许你不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反而胜算更大呢?”姚轼笑着摇摇头,将棋子推到桌子上,在棋盘上准备复盘。

    “而且,下棋难道不应该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吗?依我看你的计算并不差,为何要自缚双手?”

    “你现在可能是卡在了一个瓶颈,当年我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就是感觉自己提升无门,于是在与上手对弈时会用出很多缝合的招法——你自己应该也注意到了。这样的情况下与同水平的人对弈会更加厉害,但是在上手眼里,全是破绽!”

    苏陵听得微微愣神,姚轼确实是强于乱战,可自己不也是吗?抛开乱战之后自己的大局观似乎差距更姚轼更大吧?

    附近有六名男子一名女子正在旁边站着围观,他们的棋艺较苏陵都差了不少,所以并不能理解姚轼这番话什么意思。

    姚轼很快摆出三三的局部。

    “一般来说,这种里和外的交换都是白棋吃亏,角上的地盘很少,收益大概率远远不及黑棋的厚势在外围的潜在收益。”姚轼道:“但是呢,只要不扳粘,虽然白棋角里以后收官要被搜刮,但外围的黑棋也没有想象中的厚实——此处有断点,一条棍子也没有眼型,被白棋逼住也没有根据地,如此以来我认为其实是两分的,最重要的是,我成功让棋进入了你不擅长而我擅长的局面。”

    苏陵默然点头。

    “我感觉你下棋的技术很全面——当然和我比确实差了不少。但是没有特长,当别人以己之长攻你之短时,你很容易就陷入困境。”姚轼接着摆接着道:“另外就是对棋缺乏自己的理解,于是在很多时候会招法变形,例如此处,我感觉你要做的不仅仅是打入活棋,而是通过分割来进攻我这边的孤子,因为我拆边拆的太远其实是有些过分的,你应该追究我。”

    苏陵觉得脑中思绪很乱,这些话棋待诏也曾说过类似的,而父亲的一句话突然在脑中闪现:“过目不忘当然是你的天赋,你的棋会进步得很快,但是它最终可能会成为你的桎梏,会影响你棋最终达到的高度。”以前不懂,现在算是有些进步,似懂非懂了。

    “确是如此。”苏陵点点头:“我前面下得有些畏首畏尾,为了避免进入乱战局面,平白损失了很多,后面想追赶时又下出了一些无理手,就更不像在下围棋了。若是姚兄追究的话,可能终局更快,不会被我追回来一些差距。”

    “不不不,前面下得确实不像围棋,但是后面的部分,我觉得围棋就该这么下!为了所谓棋理将胜利拱手让人才是下棋?荒谬!”姚轼闻言笑了笑,摇头道。

    苏陵眯了眯眼,听懂了姚轼是什么意思。

    “古有围棋十诀: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依我看嘛,若不在乎输赢,以君子之心下棋陶冶情操,按照这十诀当然没问题,若是想赢,实力相当时也没问题。但想以下克上,以弱胜强,遵从这十诀无疑是自取灭亡。世子殿下曾领兵打仗,想来领会应该比我更深才对。”姚轼露出了常见的眯眼笑的表情,“因此这盘棋前面的部分无异于你用八百步兵冲击我列阵完成的结构合理的一千精兵。”

    “后半盘则是在试图卷乱局势,火中取栗?”苏陵眯着眼,在想八百步兵战胜一千精兵的方法。

    “对,你对全局的判断并不如我,我确实擅长乱战,但是你的计算也不差,真乱起来我失误的可能也就越大,你想战胜我必须先把局面搅混。所以后半盘,我认为才是想要取胜应该的做法,当事不可为,必须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姚轼又道。

    苏陵突然一怔,想到了围棋之外的事情,自己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循规蹈矩?

    其他观战者眉头紧锁,这大概是与他们学棋以来长者的教导大相径庭,而他们的水平并不支持他们独立对这些话进行判断。姚轼虽然是上手,但是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不可能推翻千年以来所有围棋大家都认同的理论。

    姚轼不再言语,将刚落下的一些棋子捡了一些回去,过了一会儿见苏陵看向自己,才继续道:“来,回到棋上,这里你应该再往前一路拆,或者下一步不该跳起,不然效率太低……此处你靠断如何?后续大概是这样的变化,看上去黑棋的局面还不错。”

    “那白棋退呢?”围观的一人道。

    “退的话黑棋就继续压,白棋要么扳断要么板头,掰断还不如刚刚直接扳对吧,扳头也是黑棋更加有利,后续变化大家应该都看得出。”姚轼一边摆一边解释。

    张天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苏陵背后,小声嘀咕道:“这么多人大气都不敢喘,就像是被严师教导的学生似的。”

    又过了近两刻钟,这盘棋才讲得差不多。姚轼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撑开他的扇子扇了几下,苏陵第一次看见他的扇面,上面题着“敬属江上雨”五字。苏陵行了一礼,道:“多谢今日姚兄不吝赐教,今日所学至少可抵我自行钻研一月之功。”

    “哦?”姚轼做出惊讶的表情,道:“才一月之功吗?我还以为至少得抵一年有余。”

    苏陵已经有些适应姚轼如此性情,没有理会他的揶揄,笑道:“何止一年,应当是终身受教才对。”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姚轼大笑了起来,动手开始收拾棋子,苏陵见状也开始帮忙收拾黑棋。

    棋盘打扫干净后,那名围观的女子突然道:“小女子不才,不知可否请姚公子赐教一局?”

    女子身着一身青色长裙,长发自然垂下到腰际,说话时将浅露摘下,露出柔美的五官,看上去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语调轻柔软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听到女子说话姚轼脸上微笑稍滞,面露无奈看了她一眼,道:“一盘棋耗时太长,时候不早,宴席马上要准备完毕,不如以后有机会再下。”

    自苏陵几人前来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各张方桌前、小潭边、林中和围栏边都有人在或嬉戏或交谈或吟诗作对或泼墨挥毫。婢子们确实已经开始布置方桌准备用膳了。

    女子并未纠缠,只是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苏陵用好奇的目光看了姚轼一眼,两人应该相识而且有故事。但苏陵并未开口询问,姚轼也没有开口解释的兴致。

    接下来的集会苏陵便如同局外人一般,与姚轼攀谈的人不绝如缕,除了张天隘张清灵云弄章之外便少有人与苏陵交谈。不过这种场景苏陵早已习惯,他本就不喜这些交际,乐得清静。

    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和煦,向山更深处有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但群山莽莽,不见人迹。

    从始至终姚轼都是宴会的主角儿,组织者云弄章也被压过了一头。不知何时邀姚轼下棋的那名女子已经提前离席了,苏陵在宴席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很快宴席结束,集会也到了尾声,苏陵便找到云弄章与姚轼提前请辞,两人自是应允。

    刚走没多久,苏陵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一袭白衣的姚轼在策马追来,苏陵便制住在道旁等候。

    “云姚两家交好,这场集会本就是云兄特地为了我而办,让我结交这些京城权贵子弟。所以虽然不自在,但是也不得不用心敷衍。”姚轼解释道。

    苏陵闻言一笑,道:“好一个用心敷衍,云兄听见此话应该要感动地落下两行清泪。”

    姚轼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扇子从腰间抽了出来,道:“还是和世子殿下聊天有意思。”

    两人一边慢行骑马一边说话。

    “姚兄围棋师承何家?如今年纪就有如此棋艺。”

    “师承……尔法大师,绝艺大师等等等等。”

    “哦?我也曾去过陇西道,但这些大师闻所未闻,难道是陇西的隐士?有机会定要前去拜访。”

    “哈哈哈,不必不必,他们醉心钻研棋艺,即便是我如今也找不到他们了。”

    “那可惜了,能教出姚兄这样的弟子,想必几位前辈也都倍感欣慰。”

    “虽然很喜欢听别人夸我,但我与他们的棋艺相比,恐怕是地渊与高山之差,我所学也不过是皮毛罢了。而且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强,我们下得两盘棋都是在短时间内下完的,若是给你时间算清所有变化,我的招法中其实有很多破绽。”

    “若是有足够多的时间,姚兄也不会下出有破绽的招法让我去破解了。”

    “哈哈哈,这倒也是。”

    “……”

    “这也是我说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了,因为我并不喜欢时间太长的对局,若是拖到越后面,你的胜算可能更大。”

    “……”苏陵觉得自己胜算再大也是很小的概率,但是他怀疑姚轼是故意引诱他说出来,于是选择闭口不言。

    “在我看来围棋十诀应该是这样:坚决要胜、入界宜深、攻彼忘我、弃子另杀、大小都要、逢危就战、爽在轻速、棋都不应、彼强硬搞、势孤玉碎。”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陵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归途第二段峭壁旁道路的尽头,这是一个弯道。苏陵突然感觉胸口一闷,脑子思绪仿佛被蒙住了一层黑纱,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拉住缰绳,脱口而出大喊道:“小心!”

    随着一阵绳索抽动空气的呜呜声,一根巨木从天而降,直砸向前方领先一个马身的姚轼的身影。姚轼面露惊悚,一夹马腹,双腿借力马镫从马背上向侧前方腾跃而起,但那个方向是倾斜向下的陡峭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