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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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再而三在医院里醒来

    (时间:14年10月14日)

    在不眠的我不眠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再次在医院里醒来。

    出乎意外的剧情是,在我在医院里醒来一个多月之后,我会再再次还是在医院里醒来。也就是说,不到两个月,我两次在医院里醒来。

    先说第一次吧,那是8月7日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回我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跟我的人一起醒来的,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处在一种剧烈的疼痛中。之前我就有一种心绞痛的状态,感觉现在我的心扩大了许多倍,这个大了许多倍的心在绞痛之中,让我整个胸部连同腹部都抽搐着。

    可是我的脑子似乎恢复了一些思维能力,包括我的视力。

    我渐渐地看清了眼前这个娇小的淡黄色的身影。这个身影变成了穿着淡黄色工作服的身体。

    我说:梅根?怎么又是你?

    梅根看着我的眼光很复杂。这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复杂,里面增加了一些说不出的元素。里面甚至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元素。我相信我的视力和感觉。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有回答我。

    一个男声说:怎么了?点滴都滴完了,还不换?要出事的。

    她说:好的,瓦西里。

    她说的这个瓦西里,其实我是见过的,上次我住在医院里时就见过。他是我的主管医生,一个年轻的阳光的医生。

    给我换完点滴,她就走了出去。我看见瓦西里医生看着她的背影的眼光里也有一种复杂。那是另一种复杂,接近于男女之间那种。我有心来想这样的状态,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瓦西里医生说:波历哈特先生,你的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我说:我记得我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身体,对吗?

    他说:是的,两刀。其中一刀擦着你的心脏而过,你流了很多血。

    我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说:你昏睡了三天。

    我想起来了。我惊讶地发现我又有了回忆和思考的能力。

    那天,我走在食堂里,昏昏沉沉的,一如既往的。我走在许多人中间,我记得我还端着盘子,里面放了午餐的一些东西,还有一瓶酸奶。

    我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进去,而且同时有几个尖锐的东西进去。我回过头去。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把头转过去,就感觉到一种疼痛,跟我那些天的心绞痛紧挨着的疼痛,非常的疼痛。我手里的盘子滑了出去。在我倒下的瞬间,我听到许多人的惊呼声。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有人在我的身后捅刀子。

    当时周围有很多人。

    我说:是谁?

    瓦西里医生说:不知道。你觉得你做过什么事情吗?我是说,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

    我很惊讶他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尤其是,他是一个医生。

    可是他的话捅到了我的心的深处。我说:对不起人?我当然对不起人了。我太对不起人了,很多人我都对不起。对不起!

    瓦西里医生说:我只是医生。不管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病人。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明白吗?

    他的话有一种内在的自相矛盾。

    可我只是说:明白。

    其实我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我的脑子里终于出现了许多景像。我真的对不起人。我对不起海浪,娜拉,若雪,如果不是我在半湾大酒店后面拐了那个凹入的花园,如果不是我率先推开并走进那堵透出光来的墙,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我想起来的还有,推开那堵墙的其实是娜拉。可是走到凹入的后花园里去的,走在前面的,真的是我。

    真的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我的脑袋又疼了。在身体大面积的疼痛中,脑袋以它的疼痛再次阻止了我去思想。

    我在医院里躺了二十来天。

    出医院后,我才发现,所有的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不跟我打招呼,几乎所有的人,包括百合,帕特里克。我跟他们说摸您或者阿肤特嫩,他们就点点头。很奇怪的反应。

    雷果算是一个例外,他见到我,反而眼睛眯得很弯。这是我熟悉的表情,是他高兴的表情。他还会说:年轻人,你好像真的很厉害。我说:我怎么厉害了?他说:是我喜欢的那种。他永远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的实验室导师马里奥还是老样子,也就是说,还是那样不阴不阳的,一天跟我也说不了几句话。但也不完全是老样子,他有时候会盯着我看半天。当我发现他的目光并且把我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就说:没什么。他的目光里好像什么内容都没有。

    我的脑子不像被刺之前那么浑浑噩噩了,可是我始终在避免思想,不去想事情,因为我去想了,我疼痛的就不仅仅是身体了,脑袋也会疼。

    我也终于能睡着了。而且睡得还特别的好,有时候一觉醒来已经感觉到了中午的饥饿。我知道那是中午的饥饿,不仅仅是因为阳光照耀的原因,也因为我早晨是感觉不到饥饿的。

    然后,我又一次在医院里醒来。这是发生在9月13日的事情,也就是一个月前。

    这次醒来,我感觉我身体里的疼痛无所不在了。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那种晚期癌症病人式的从所有骨头缝里呐喊着的疼痛。

    你又捡回了一次,瓦西里医生在我的上方说。他说的当然是我的命。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他说:不知道。我是医生。我只知道,你原来的伤口又迸裂了,你的肋骨断了三根,一些脏器也破裂了。我本来以为你这回真的不行了。

    我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了。

    这回是在商业区的街道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已经懒得跟任何人打招呼了,因为我的招呼是没有人理睬的。

    然后我听到了几个女生的惊呼。我同时听到的还有重物坠落的声音。完全是出于本能,我转了半个身,偏了一下头。一块重物擦着我的耳朵砸在我肩上。在我倒地后又有几块重物砸在我身上,背后。

    是大石头。竟然有好多大石头从房顶上掉下来,就像是我走在一个山谷里,那里发生了山体崩塌。

    我终于又看见了那一对复杂的眼睛。我说:梅根?

    她终于跟我说话了。她说: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

    我说:解释什么?

    她说:区长已经宣布了,要给你开表彰大会。那是为什么?

    我说:表彰大会?表彰什么?

    她说:区长说你大义灭友,那是什么意思?

    她说完就带着她那对复杂的眼睛转过身去,把她淡黄色的苗条背影留给我,好像她本来就没有等待我的答复。

    我感觉我的全身都要裂开了,甚至有一种要粉碎了的感觉,包括我的脑袋。

    我终于明白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又摔了下去。我的身体完全不听我的指挥。

    我又在医院里躺了很久。这回更久了,足足有一个月。

    我想起了我刚到四区来的时候的情况,当时所有的人也是把我看成坏人的。我当时还纳闷,我一直没有想通这个问题,这里的人一定是听说了关于我在二区做的所谓坏事或者说卖友求荣的行为。可是,这里是这么封闭的一个地方,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包括其它各个区各个研究所的情况的,为什么这里的人就会听到我的所谓的劣迹的呢?

    现在我明白了,当然是上面有人故意地有目的地在传播这种假新闻。

    为了什么?要孤立我?为什么要孤立我?我值得他们这么做吗?

    这回,这做法及其代表的意思也太卑鄙了。卖友求荣,而且几乎挑明了说,我卖的是我最亲近的人。

    可是这种说法当然是有根有据的。最大的根据就是,我们四个人逃跑,结果只回来了我一个。也许假新闻里还有真的,就是那三个人都被处理掉了,甚至会说,执行地点就是半山。

    我一个人还活着,这就是如山的铁证。

    然后还说要表彰我。

    在我浑身剧痛地躺在床上靠止痛药生存的这段时间里,我终于恢复了思想。他们要我自消自灭,不是被自己人消灭掉,就是自己消灭自己。要我在冤屈里发疯,精神分裂,死亡,我偏不。我偏要振作起来,要跟这个所谓研究院的滔天罪恶搏斗到底。再没有希望,也要有希望,而且更要有希望。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半山之后,在我的身体里活着的是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