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迹南北朝:元嘉不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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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爱你

    那贺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无助。

    母亲身下,鲜血汇成的小溪不断往前流动,终于停住了,那贺儿也盯着那条小溪,嘴里想喊,想大声喊,却像被谁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吐奚代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他想挺直了身板,可屁股上的伤屈服了他的意志。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是一只剩了小部分的耳朵,他看向地上的吴氏,那一部分在吴氏的嘴巴里,随着吴氏逐渐式微,滚落在地上。

    吐奚代用手捂着自己残缺的耳朵,因为疼痛,他上下牙关紧咬在一处,恨恨地盯着那贺儿。

    此时此刻,他竟然冷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十分轻柔,他道:“狗杂种!你是好样的,你和你娘都是好样的。你千万不要害怕,你千万不要跑,乖,你就站在那里,老子要好好疼疼你。”

    吐奚代尝试着穿上自己的下衣,但到了屁股位置,就因为那里的伤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于是他就提拉着下衣,提着环首弯刀,一步步向那贺儿移过来。

    环首弯刀上,一滴滴鲜血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血花,逐渐朝着那贺儿开放。

    但这一切在那贺儿眼中都化作了虚无,他只盯着那条小溪的尽头,脑袋随着心跳一胀一胀。

    那山儿、那水儿、那井儿地望着门洞中的那贺儿,房间里的声音就像是定身术,让他们三人都不敢上前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浑身是血的吐奚代,提着刀出现在门洞的时候,那井儿因为害怕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救了那贺儿,那贺儿从悲痛中回过神来,那一刻,吐奚代手里的刀正向他刺了过来。

    谈不上多潇洒,那贺儿向外一扑,躲过了这一刀,随后连滚带爬,爬到了院子里。

    狼狈的吐奚代让那山儿意识到屋子里发生了很恶劣的事,恶劣到当朝的一名军官在争斗中受了重伤,于是他飞奔到院门处,用门栓子将门关死,背靠着院门,指着吐奚代道:“那贺儿!你可知他是谁吗?他乃丹阳王座下中郎将,你现在伤了他,理当治罪,我劝你速速投降,不要连累了我们,不要连累了咱们那家!”

    吐奚代称赞那山儿,道:“好,好,那山儿,你很好,不要放狗杂种走,我和他的帐还没有算清。”

    房门门槛有半条小腿高,吐奚代尝试着跨过去,腿到半空中时,屁股上的伤才告诉他硬要跨过去不是不可以,但会牵扯到屁股上的刀口。于是,吐奚代改跨为翻,他横抱着门槛像上马一样,翻了出来。

    那个血肉模糊的屁股,一边向那贺儿移动,一边流着血标记着它的来路。因此,高大的吐奚代,在那水儿、那井儿看来,就更加像是一个恶魔了。

    那贺儿比那水儿、那井儿年幼,今年的他只有十二岁,显得无比稚嫩,在那山儿、那水儿、那井儿看来,今天那贺儿是要完蛋了。

    这个小院子东西向长约三十步,最东边是个花坛,花坛旁边是一个葡萄架,此时已近七月,虽然还没有结出葡萄来,但藤蔓已经爬满了葡萄架。

    那贺儿便跑到了这个葡萄架下面,谁也没有想到,那贺儿在架子下掏出一张弓和个箭筒来,这是他自己在院子里玩耍的东西。

    那贺儿弯弓搭箭。

    也就在这一刻,那山儿注意到院子最西侧的院墙上挂着一个箭靶,靶上插着的箭,全都命中靶心。

    顿时,那山儿的背后感觉到一股凉意。

    “那贺儿,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杀了他,丹阳王绝不肯善罢甘休,就是爹爹也不能保佑咱们家能够平安无事!”

    那山儿一面劝着那贺儿,一面疾步冲着他走过去。

    “别过来!”那贺儿的箭头转向了那山儿,这个号称在沙场上利用弓箭一箭双雕的人,被一张孩童的弓,吓得不敢动一步。

    吐奚代看着那贺儿手里的玩具,不禁莞尔一笑,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兵器,那张弓小的可怜,不知道有没有一石,而那羽箭,就是用小树枝削成的。

    “狗杂种,拿命来!”

    吐奚代怒吼一声,忍着剧痛,以全身之力气扑向那贺儿,他要一击致命,一旦出手绝不给对手留活路,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

    “嗖!”

    木箭也离弦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吐奚代将那贺儿扑倒在地,他庞大的身躯将那贺儿压在了身下。

    那山儿、那水儿、那井儿全都摒着呼吸,那山儿心里头还在盘算如何跟爹爹解释,大伯是如何不情愿地伤了那贺儿性命的。

    可出乎他们的意料,吐奚代被身处下方的那贺儿推开,然后就仰面躺着,眼睛上插着一根木头削成的木箭,手里的环首弯刀松开掉在地上,全身抽搐着。

    吐奚代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纵横沙场十余年,手刃多少敌人,今天却栽在一个十二岁的孩童身上。他的失误是因为屁股上的疼痛使他的动作不流畅,更因为他的轻敌。

    那贺儿此时才觉得恐惧,吐奚代垂死时的挣扎更让他不敢多看,这将是他第一次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瞬间失去性命,而且死于自己的手中,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那贺儿都会在梦中梦到垂死的吐奚代,这将让他在深夜里不敢离开被窝,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娘!”

    此时的那贺儿还顾不上那么许多,他跑进了屋子里。

    那山儿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到吐奚代旁边,发现一股股鲜血从吐奚代的眼窝里流出来。

    “那贺儿……那贺儿杀人了!那贺儿杀人了!”率先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水儿惊呼着,他将所有的恐惧都化成了惊呼。

    那山儿道:“我……我去军队里找爹回来,你们别让他跑喽!”

    那贺儿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吴氏在血泊中尚未气绝。

    吴氏想要说话,一张嘴口气却涌出好些血来,慌得那贺儿去捂吴氏肚子上的刀口,可从那刀口里,正源源不断冒出血来,根本止不住。

    “娘,娘。你快好起来,我以后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

    吴氏攥着那贺儿的手,眼睛盯着他。

    那贺儿把耳朵放在娘的嘴巴旁边,泣道:“娘,您有什么要说的,您说吧。”

    那贺儿意识到这可能是娘最后的遗言,用心去听。

    “我爱你!”(鲜卑语)

    那贺儿哭道:“娘,我也爱你。”(鲜卑语)

    紧接着吴氏便手脚一松,就此去了。

    汉人的文化是保守而含蓄的,鲜卑文化则直接而热烈,“我爱你”这句话在汉语中少有人提及,说出来也十分别扭。但用鲜卑语说出来就很自然,那贺儿万万没想到,在母亲的最后一刻,那贺儿听到母亲用鲜卑语说了一句“我爱你。”

    打从那贺儿记事起,那贺儿就没有听娘说过一句鲜卑话,娘似乎总和身边的鲜卑人格格不入。

    其实纵观吴氏一生,也只说了这一句鲜卑话。

    我爱你,是那如罗说给吴氏听的,吴氏听在耳朵里,从未说出口,但心里早已经学会,因此这句“我爱你”,那贺儿认为不光是说给他听,也说给那如罗。

    (作者的话: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我也想对你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