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迹南北朝:元嘉不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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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要是有郎中就好了

    高家屋子,右手是炕,左手是榻。

    榻高只有五寸,本是跪坐之用,可村里哪里用得着这些礼数,这个最为讲究和贵重的榻很早就荒废了,现在上面放着坛坛罐罐、箱子杂物,高靖瑶也正从这些容器中寻找草药。

    高赵氏将灶台上的煮着的一锅水端了起来——这原本是用来熬兔肉汤用的。

    高赵氏换成个小锅,添了水,问高靖瑶:“瑶瑶,找到草药了吗?快拿过来。”

    炕上的案几被高父推到里面,那案几上还有一壶水,高父抓起壶来,用嘴叼住壶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孩儿她爹,那水凉了,我给你添一些热水。”

    高赵氏放下小锅,又跑过来抢高父手里的茶壶,踢倒了灶边的用来拨柴的火棍。

    高父伸手抓住了高赵氏,道:“孩儿她娘,你别慌。”

    高赵氏手忙脚乱,这丈夫这么一抓手,慌乱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上一次这样抓手,是在她的丈夫离开狼窝村前。

    那时候她的丈夫抓着她的手说: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谁知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高靖瑶从不知事的小娃娃,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十年,高赵氏又当爹又当娘,终于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将姑娘抚养成人。

    这其中心酸又去与何人说?

    高父的长发散乱着,高赵氏将其拨开,这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一张脸啊。

    相比十年前,这张脸轮廓未变,内容却充满了沧桑。

    十年前,这张脸是多么俊朗,可如今上面布满了刀疤,想必这十年,他过的也不一定一帆风顺吧,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高进之任凭他的妻子捧着他的脸细细观看,高赵氏熟悉的眉角,也让高进之内心一阵悸动。

    高赵氏的眼睛湿润了,仿佛这一切都是梦境,她刚才之所以刻意保持着忙碌,无非是不敢面对这张脸,生怕一切是虚幻、是泡沫。

    现在,高父抓住她的手,叫她别忙,让她镇定。

    于是高赵氏鼓起勇气,怯生生回叫了一声:“孩儿他爹?是你吗?”

    满是泥垢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径直向身后倒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磕碰之声,高父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晕了过去。

    “孩儿他爹,他爹!”

    吴正风听得此声,猛然从窗户下站起来。

    高赵氏努力想把高父扶起来,可高父身材高大,瘦弱的高赵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也无济于事。

    吴正风连忙跑进屋子里上前帮忙。

    土炕上的面积本来就不大,此时已经躺下了奄奄一息的满仓。高靖瑶上床去将案几搬下土炕,又将满仓往里推了推,这才把高父的位置让了出来。

    高赵氏擦去高父脸上的污泥,摸到滚烫的额头,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高赵氏用心擦拭着男人的身体,皂色的外衣上泥污结成了块儿,当她替自己男人脱下外衣的时候,露出了里面的白色内衬,内衬上一道从前胸到小腹的破口吸引了她注意,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高赵氏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将之剥开——与衣服破口相仿的一道伤口,出现在了高父的胸膛——从前胸到小腹。

    刀口的肉外翻着,如一张要吃人的血盆大口。

    怪不得会发高烧,这里是根源。

    而且这样严重。

    这个男人能够顶着这样重的伤撑到现在,也算是铁血硬汉。

    高赵氏一下子就哭了:“瑶瑶,这可怎么办啊?”

    这么多年,高赵氏一直是高靖瑶的靠山,就算是再难,高赵氏也一直努力撑着。村里人从来没有人见过高赵氏流过一滴眼泪,因为高赵氏知道,她若先崩溃了,高家就彻底完蛋了。

    高赵氏看见满仓伤势的时候尚还镇定,只因那是外人;可瞧见了自家男人的伤,一下子就崩溃了。

    高靖瑶道:“娘,娘,你先别哭,我先熬草药。”

    高赵氏知道那些草药根本不管用,如果没有有效的手段,她的丈夫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高赵氏擦着泪,口中喃喃说道:“要是有郎中就好了。”

    狼窝村这种地方,哪里会有郎中进来问诊?几十年来,狼窝村里的人但凡得病受伤,都是生死由天。

    高靖瑶把找出的草药放进小锅里,慢慢熬煮,草药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高家。

    原以为今晚会是兔肉的飘香,却变成了草药的苦涩。

    高赵氏努力使自己镇静,她喊吴正风帮忙:“风儿,别光站着看,去打一盆水来,院子里那口缸里有。”

    此时天气寒冷,院子里缸内的水面上结了一层浮冰。

    吴正风将浮冰敲碎,打了一盆水回屋递给高赵氏,他又只能看着了,手脚无措的看着,觉得自己很没用,在高家最需要帮手的时候,他却帮不上什么忙。

    他很内疚。

    高赵氏不断用小毛巾蘸上冰水给丈夫擦洗身子,借助冰水给丈夫降温。

    吴正风从高赵氏颤抖的双手中,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安,他也知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他必须承担起作为“高家女婿”的责任,他得到山外请郎中去。

    吴正风道:“瑶妹,我去看看庙里还有没有什么草药,你要用心照顾你爹爹。”

    高靖瑶地往炉火里塞着枯柴,头也不抬,道:“好。吴大哥,小心狼。”

    “知道了。”

    已经是戌时了,村子里一片宁静,吴正风迈出高家,大黄舍弃了给它的野兔内脏,跟着吴正风出来了。

    借着月光,吴正风来到了山神庙外的草料棚前,高父带来的那匹黑马趴在地上歇息,兔爷则闭目养神。

    吴正风从草料棚中抽出些干草,兔爷走过来蹭了蹭他的主人。

    吴正风抚摸着兔爷的腹部,又捧着它的脖子,道:“我们得到山外头去,现在就得走。我知道,这么多年,没人在黑夜里进山。可她爹情况危急,早一刻带郎中进来,她爹就早一刻平安。”

    吴正风宽慰着兔爷,也宽慰着自己:“你不要害怕,虽然爹爹不在了,但我也长大了,不是那个曾经在山里颤颤巍巍,弓箭也拉不开的小孩子了。”

    兔爷听懂了,跺脚,点头,吃起了草料。

    一人一马明白此行的代价,因为六年前,他们经历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