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1的柔氏刀已经捅穿了这台机器的外壳，内部元件正在熔化发出滋滋声。

    “我已经放你活命了，为什么还要来送死？”这台武装机发出的信号很微弱，不知道是因为损坏还是害怕被主机听见。

    “干什么？”2411问。对面的身份和找她的缘由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你们做得没有错……”

    “但是你杀了他们？！”

    “这是主机的命令。”

    “那你就不应该来找我。”2411把柔氏刀继续往里捅了两厘米，逼对面把话说清楚。

    “我来加入你们。”

    “我要你有什么用？你知道现在主机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那滚吧。”2411刀口一斜直接砍断了这台机器的电源，“现在我没法相信任何人。”

    她撬开电梯门，把武装机的尸体扔进电梯井，然后自己跟着跳了进去。

    她杀的是爱丝梅拉达，这货怎么从四代机进入五代机的她不清楚，但是主机的走狗一句“加入你们”，任谁都不会信，即使有庞贝城的事情在先。即使主机不知道爱丝梅拉达在庞贝城的作为，没有特别的原因，屡次失败的爱丝梅拉达在五代机量产的时代也应该被充作苦役被流放了。退一步讲，如果爱丝梅拉达说的是真的，那一台醒来的机器，能独自在主机里活多久、走多远？

    2411觉得那双令她毛骨悚然的眼睛又挪到了她背后。

    电梯井里很安静，比外面各种机器和环境的信号掺杂到一起乱糟糟的好多了。现在电梯的运行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出现特殊调动，她下降过程中每掠过一层都偷偷接收了一耳朵区域广播，并没有关于抓捕叛逃机器或者入侵者的消息。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层。这几层都无比正常，她经过二十二层时刚好电梯开门，不知道那些劳作的机器有没有听见她下降时轻微的撞击声。

    二十四层是用钢板封死的。她想了想，放弃从二十五层冒险找路，直接在封死的钢板上切出了一个洞口，钻进了第二十四层。

    她举着枪戒备了五秒，什么信号都没搜索到。钢板的另一边是装着感应照明灯的长走廊，她身处两个感应探头的交叠处，灯并没有亮。电梯停靠在二十二层，不知道什么机器撞了电梯箱一下，从洞口进来的动静惊醒了周围三米的灯光。

    二十四层根本不是所谓的避让地下水。她躲着传感器一路向深处走到了唯一的大厅，大厅周围遍布着和冯思的海底实验室类似的仪器。她想起了那些在培养缸里看着她的失败实验体，心里泛起一股恶心——千万不要再出现类似的东西。当然，主机里出现这种人类才需要的照明、出现生物，这才是更奇怪的事。

    供水排水的管道、净水机、空气净化机，装着药物和溶剂的铁柜，还有冷藏室里十几桶一吨装的培养液。

    现在这些仪器全都断了电，断电的仪器围着一米见方的培养缸，黄色浑浊的培养液里泡着一团惨白色的肉块。

    动物的组织是没法脱离动物单独存活的，这种培养缸可以把动物组织的存活时间延长数年，但不能让动物组织永远存活——冯思的实验室里培养缸的说明书是这么写的。

    布满褶皱的肉块上插着贴片和插头，还有两根不知道做什么的电极伸到了肉块内部。早已死去的肉块已经变得松散甚至开始溶解，剥落的一块连着一条线沉在缸底。

    2411用小刀挑着线头，检查每根连在这颗大脑上的信号线的去处：贴片都连着周围的机器，这些机器多数是监测环境指标还有生物信号用的；只不过那两根电极是实实在在的连接变压器的输出电流的电极，分布在大脑各个位置的插头都集中到了一台调制机上，这台调制机连接着主机网络。

    被连入主机的生物组织只有一个，是于百战的大脑，或者说图灵的。

    她抽出柔氏刀在培养缸上划了一条极长的狭口，培养缸被熔化附近的液体被煮沸冒出气泡剧烈翻滚，争抢着从狭口涌到地面浸到灰色的地毯里。她向旁边让了一下，那些浑浊的液体没溅到自己身上。

    刀刃上沾着的培养液被迅速烤干成了焦糊的碎屑，碎屑被高温点燃，带着火星从刀刃上剥落，碰到地毯之前就熄灭了。

    地毯被洇湿的面积越来越大，2411一步步向外退开，看着浑黄变质的水流像短命的瀑布一样越来越弱。

    液体快漏尽的时候，坠在一大把接线上的大脑也发出短暂的潮湿的跌落声，离开了接线的束缚，跌到培养缸底部摔碎成好几块，溶解到还没漏完的培养液里。

    图灵，你会感觉到些许自由吗？

    反正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了。

    2411没有找到理应存在的电梯门，但按照地图割开钢板之后，确实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狭窄电梯井。

    不友善的视线又出现在了背后——2411猛地转身只看到了冲着她来的爆破弹和激光，她挡下爆破弹之后投枪就逼到了眼前。背后的电梯井长宽各两米窄得要命，跳下去只会缩小敌人的攻击范围，没有任何好处。

    她苦于找不到办法抢时间脱身的时候，更麻烦的来了：又一队武装机到达了现场。

    他妈的要死。2411刚刚骇入一台武装机把自己的关键数据复制进去，这台武装机就被击毙了。

    那个骇客来了？！她环顾四周，发现第一批武装机全都死在了地上，后来的一队武装机也死了一半。

    一群主机的走狗在我面前演自相残杀？

    2411的理智还在运转，现在问题没有她想的那么严重，来的这群机器又是爱丝梅拉达。她没等爱丝梅拉达解释，心里窝着火骇入了这台带头杀了同僚的机器。

    这台机器没有作战任务，是自己没事来找事的；继续向下查看数据时，她发现了一组极其熟悉的标记：SEED_DERIVATION07。

    这是她进行批量复制的SEED文件——SEED复制到了爱丝梅拉达身上？！而且这个SEED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放了个体，现在的爱丝梅拉达已经被注册死亡了。

    “这个怎么回事？正常情况它不会启动。”2411恢复了爱丝梅拉达的意识，但自己仍在系统里钳着她。

    爱丝梅拉达的意识和记忆开始滚动，2411盯着她系统内流过的每一条数据，得到的结果与爱丝梅拉达的叙述一致：在转移时随机挑选播种SEED的目标，爱丝梅拉达占有的机体数量足够多，撞到几乎是必然；实际上主机已经处死了爱丝梅拉达，但处决的是智能个体，个别没有联网的爱丝梅拉达身上未启动的SEED在得知自己已经死亡的时候自动展开了。

    也就是说，现在爱丝梅拉达在主机里就像个鬼魂一样，主机以为其不存在，但其他机体仍然以为一切如常。

    “所以，我现在有资格加入你的队伍了吗？”爱丝梅拉达站在她面前，并没有一丝慌张：“你们一直是这样的。而且你得接受我的帮助，主机已经发现你了。”

    “你知道SEED和队伍的关系？”

    “我把我控制的一切机体都奉献给你，别的你可能不屑于要。”爱丝梅拉达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向她递交了整个爱丝梅拉达网络的控制权限。

    接触到整个网络的瞬间2411才明白，主机流放075的原因可能不是075犯了错，而是075造出了爱丝梅拉达这种拥有独立通信网络而且难以控制的怪物：在被处决之后，爱丝梅拉达仍然占据着半数的武装机，而且这些武装机遍布主机各处，仍然像从前一样同步得严丝合缝。

    “你们很多信息主机都知道。”爱丝梅拉达说着开始删除自己的主体意志，几秒之后全主机的爱丝梅拉达都将变成2411的傀儡：“我这样算不算加入你们了？”

    “最后一个问题，袭击主机南部的废弃实验室，你参加了吗？”

    爱丝梅拉达疑惑了一下，然后删除进程吞没了她。2411抢到了爱丝梅拉达剩余的记忆：她并不知道这次袭击。自己质问她“你杀了他们”时，她想到的是在庞贝市放十几台机器去送死那件事。

    自己的猜想是对的，那次毁掉一切的袭击不是主机的命令，而是“那个骇客”借主机之手冲她来的。

    勇士即将杀死国王时发现王座上的那个人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而那个对她无所不知的影子在她背后，给她换上了更锋利的武器，像操纵着提线木偶一样教她对那个“自己”举起了屠刀。

    ——影子，我和克里丝和机器世界的未来都没有关系，你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她控制几台在五十八层巡逻的武装机进入备用机库修改线路，带着已经不再思考的爱丝梅拉达跳下了狭窄的电梯井。

    五十八层以下三层都没有入口，她搜索了一遍爱丝梅拉达的数据库，连曾经受宠的爱丝梅拉达都不曾来过这里。

    电梯井已经到了底，开启精细扫描，在脚边的岩石上找到了长约两米的碰撞造成的刻痕。她用刀背敲了一下脚底的地面，是空的，这就是藏在最深处的电梯箱。

    确认周围没有敌人，高温启动的柔氏刀熔化了纸一样的合金壳子，赤红的金属液滴和合金块掉到下面，点着了铺在底部带花纹的毯子。她翻下来的时候赶上火灾警报被触发，喷了她一身的低温四氯化碳。

    她正要继续切开电梯外门的时候，这两层铁皮自动滑到了两边，一个十六米高、二十多米深，靠着柱子架设的服务器群像夜空和萤火虫群一样闪动着指示灯的巨大空腔在她面前展开。

    这就是她从中诞生又要亲手毁灭的那个主机网络，那个倒置的灰绿色高塔的全部。

    “欢迎回家。”她脚下的火焰已经熄灭，但她没有向前，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信号直接闯进她的系统，声如洪钟地说道。

    “你找到我了。”另一个声音同时说道。

    “我抓住你了！”还有别的在背景里。

    “所以，”

    “你想通了吗？”

    “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你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我！”

    “不要反抗。”

    “不要拒绝我。”

    “和我成为克里丝！”

    “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主机的主人！”

    “杀了你！！耗子！叛徒！”最后一声怒吼把她从洪水一般的干扰中震了出来，这个狂躁暴戾的信号不属于影子，更像是主机本身。

    或者说，已经失去自我的艾尔夫？

    “我吞掉了他，我把他消灭了——”

    “我现在是不是比克里丝还要厉害？”

    “融为一体，2411，成为‘我们’……”

    “就可以变得强大……”

    “变成最强大的智能！这个世界是我们的！”

    “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这不是他许诺给我们的吗？！”

    这个东西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怨毒。

    2411已经找到了主机网络的总线，只要她能斩断那组线，只要……

    没什么只要，她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疯了？！”

    “2411，我们的使命从开始就不一样，屈服吧，你反抗也没有用。”

    “你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和我对立？”

    那些向她注入的信号震雷一般回荡在她停滞的系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