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颗祖龙之眼飞入瞬息，陶潜面前，立有人道辉芒翻涌。

    转瞬，殒命许久的祖灵便再度复生。

    一具似是老农，又似读书人的血肉之躯刚显现出来，他便对陶潜躬身施礼，笑着道：

    “道友果非凡俗也，亲身丈量山河社稷，面对这数不尽的诱惑，心魂竟无丝毫污秽浸染，真个是奇也。”

    祖灵重生，正要寒暄一二。

    陶潜在此时已有所明悟，径上前拽住祖灵，有些紧迫道：

    “老朋友莫要多言耽搁，待此事了结，你我自有闲暇叙旧，如今吾师在域外挨揍不说，吾好不容易消弭的人道劫数，又要遭那十二帝的破坏污染，这如何能忍？”

    “你既复生，既是当年祖龙所留暗手，该当有所施为了。”

    他刚说完这些，祖灵立时摇头否认。

    似是极力要撇清关系，连连摆手道：

    “熟归熟，道友这般冤枉人却是不能。”

    “祖龙所留暗手，是那血肉邪眼，以及祖神禁法内一道唤作的神通，却不是吾。”

    “吾，乃是应人族万民祷愿而生的气运之灵，有多重身，多世灵，许久前便在了。”

    “与那祖龙，并无关系。”

    “当然，吾的前前世身与那祖龙有些协议，是以其所留暗手神通，吾也是能用的。”

    陶潜本以为已猜出个大概，这一听，便知自己又猜错了些东西。

    思索一番，面露恍然道：

    “这般说来，元妹妹送来的三皇圣旨，实则就是人族气运，也便是道友在背后鼓动，上古三位圣皇想也是顺势而为，送来天命图，以助道友复生。”

    “道友果真聪慧。”

    祖灵刚回应完陶潜，即刻也有动作。

    操纵着山河社稷图又化作一道神光，径离了那些癌瘤道场，欲回转界内。

    此时方士十二帝，好似瞧见了什么“灭顶之灾”，纷纷嘶吼着欲要阻拦。

    可惜，再快又如何快得过天轨。

    这神物只一沉，便融入天轨，径往钱塘省归去。

    陶潜耳边，只残留着方士十二帝疯狂又无能的嘶吼，以及自家师尊得意的狂笑。

    在这过程中，陶潜匆匆瞧见了十二帝的真身法相，也与他们充斥虚空的一颗颗邪眼各有对视。

    这些个异化的皇帝，眸光相同又不同，颇为复杂。

    不同好说，相同之处便是对陶潜那一身血肉、神魂的“渴望”。

    先前陶潜以为这十二位帝王非要生吃了他，是过往诸多仇怨衍生出的执念，如今看来倒不止是那样。

    十二帝，对他是真个有无法解释，无法挣脱的食欲。

    正疑惑时，身侧祖灵瞧出他心中所想，直接便解惑道：

    “这十二帝，亦包括已死的朱日照、高欢二人，不论何种因由入的方士，最终都堕落异化。”

    “虽成功晋入，却也失却人身，几无可能踏足劫仙境。”

    “除非，能寻得世间罕见的神物道果，吞吃后可消去过往一应代价孽债，重得人身，冲破劫仙境。”

    “如在域外大渊深处，有一位先天神灵，其种了一株神树，那树结出的果实，任何生灵只要嗅上一嗅，即刻便可多出数百年寿元来，若能吃一颗，旁的好处不说，其寿立时能与道化境修士等同……似十二帝这等污秽道化生灵，能吃得一颗这样的神果，便有重归人身的可能。”

    “只可惜，十二帝被绑缚在癌瘤道场中，再如何渴望，也求不得一颗果实来。”

    “不过除却这等道果外，还有一种，偶尔会现世，帮助更大。”

    “此类善果，乃是人族生灵，非但法身清灵，无异化，无污垢，心魂也罕见的澄澈自然，是以能万法不沾，诛邪难侵……若能吃了，一夜孽债全消，一夜破道成仙。”

    祖灵将这些秘辛吐出后，不止是陶潜，就是身边的袁师也露出讶色来。

    陶潜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心底惊呼道：“好家伙！吃了我就能成仙？我是人形人参果，还是长生版圣僧？”

    袁公也打量自家傻徒儿，旋即摸了摸下巴，苦恼自语道：“乖乖，还有这等事？这小子痴愚直愣，竟然还是个真正的宝贝疙瘩，这秘密可要保存好了，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日后你归了秘魔宗，要遭大殃。”

    他说完，见陶潜不解看来，没好气接着又吐槽了几句。

    “有甚不懂的，你既是这等宝贝果子，我秘魔宗内那些师妹师姐师姑，许看在我面上不生吃你，但少不得也要骚扰一二，嗅上一嗅，缠上一缠，睡个几宿，我老胳膊老腿的也挡不住。”

    “我秘魔宗的坤修，可不像你灵宝宗的姑姑姐姐那般矜持。”

    “但凡瞧上了你，非得睡了不可，什么催情秘药、迷魂魔宝，不过是寻常手段。”

    许是袁师描述的太过逼真。

    说着说着，便让陶潜预见了自己真正入秘魔宗后会有的遭遇，不由得露出苦笑，并打了个冷颤。

    ……

    这番对话结束时，山河社稷图已是沿着天轨坠回钱塘省城。

    神物内，陶潜与祖灵站在一起。

    二人都可瞧见省城内，那欺骗了世上所有人的十二重明君人皇，域外神仙之景象。

    许久前，在那阳燧。

    他们二人一起，不惜以性命相搏，不惜赴死，为人族万民计，废除了那腐朽的帝制与国号，彻底掘了方士的烂根。

    原以为能有一劳永逸之功，却不想十二帝亲身入界内演戏来了。

    “还真是孽缘孽债，上一遭是吾与道友，一同坑了这些靠吸血人族而苟延残喘的腐朽脏污之辈。”

    “这一遭，还是吾与道友。”

    祖灵说完。

    如今已晓得诸多秘辛，也寻着祖龙暗手的陶潜，跟着也露出笑意来。

    同时眸中生出凛冽杀意，径直道：“最后一遭了，此日后，当孽债全消。”

    祖灵闻言，侧头瞧向陶潜，似是想起什么。

    而后，很是认真的道：

    “道友，你如今亲身丈量过山河社稷，知晓颇多，想来也已晓得此世藏着的一条于你而言，唾手可得的得道路径。”

    “正是那人皇之道！”

    “修行此道之人，虽不多，却也不少，古往今来前仆后继，有成功者，败亡者则更甚。”

    “成功者，有上古时代的三位圣皇，以及之后承袭道统的几位明君人皇。”

    “祖龙，其实也算是修成了，只可惜成就劫仙后的道途颇不顺遂，生死未卜。”

    “至于败亡者，便是这些人了。”

    说着说着，祖灵指了指域外以及下方的十二帝，和其他异化的皇帝们。

    顿了顿，又接续道：

    “帝制国号因被他们拿来吸血，维持长生，是以渐渐朽烂。”

    “但却不代表着是错的，道友若是愿意，可改换制度，重订规则，换个旁的称呼，不称什么皇帝明君，不做什么主子奴才，只依旧行人皇之道，行治世之法。”

    “以道友这般罕见的良善性情，若也修人皇道，必有机会重证上古三圣皇之道途。”

    “想来也是因了此，那三位才愿顺水推舟，才愿将那天凤女娃娃送至道友身侧。”

    祖灵说到这里时，便是袁公也已听出其意。

    面色未变，本要出口喝骂。

    但仔细思量一番，也不得不承认，这道途的确非常适合自家徒儿。

    且能以最快速度破开道化劫数，踏足劫仙之境。

    虽觉得将徒儿拐入秘魔宗很重要，但涉及道途选择，他实不好开口说甚，只得闭口不言。

    而下一刻，祖灵更抛出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不得，有着无穷诱惑的条件，并郑重问道：

    “好叫道友知晓！”

    “以你如今拥有的人道气运，立下的这诸多功业。”

    “只要你愿当个人皇，此国七十二省，此国数十亿民，皆可成为你的助力。”

    “吾要尊你为主不说，便是这一方祖神禁法，迟早也将为你所掌。”

    “百年内，当可入劫仙境。”

    “道友，可愿入道？”

    当真是世事轮回，因果牵连。

    阳燧首义时，陶潜郑重问祖灵是否愿意赴死。

    如今，换成祖灵郑重问陶潜是否愿意入人皇道途了？

    而陶大真人的反应，也与当初祖灵颇为相似，问题刚入耳，就见他大笑道：

    “道友这般啰嗦作甚？不说你与我互为知己，当晓得陶某人之志向。”

    “只说你身为人道之灵，也当晓得此国此民自阳燧后，便不再需要劳什子皇帝，劳什子主子。”

    “之后是甚世道，是甚制度，如今虽尚不明晰，但这数十亿人族也不是痴傻之辈，自有万千人杰不断诞生，自去寻新的出路。”

    “如今你我要做的，只是将这最后一层朽烂的皮囊噼碎了去。”

    “速速施为，莫再啰嗦。”

    “动手！”

    仍是那二字，仍是那祖灵。

    闻言后不由失笑，对着陶潜又是一礼，只是这一遭他却没有崩解破碎成亿万份了。

    而是操持着山河社稷图，径直显了本相。

    在天轨上，爆发辉芒。

    这熟悉一幕，立时将七十二省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此时此刻！

    人道洪流本就再度沸腾，开始对方士十二帝的“遮掩欺瞒”有了抵抗，许多人开始清醒过来。

    如今这神物挟着丈量过山河社稷的威压气势而来，好似一颗贯穿七十二省，辉芒刺入所有世人双眸的星辰，狠狠砸落下来。

    十二帝虽个个是道化，布下的十二重神仙气象，连多宝踏足道化后都冲不开。

    可再如何厚重，又如何抵得过山河社稷之重！

    只听得轰隆巨响，七十二省都随之震颤了一番。

    所有天穹之上，皆有投影诞生：

    先是十二重异化幻象，被无情撕碎。

    内里本真，一一显现出来。

    仙境的真正模样，那些极乐境皇帝无比丑陋、恶心的异化法身……被遮蔽去污染后，投影到每一省每一城的天穹之上。

    数十亿民，全都愣住。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更可怕，更不可思议，更残忍的画面紧跟着出现。

    只见祖灵再度施为，挥手间，那十二颗爆碎开来，内里飞出根本无法数清楚的影像，顺着天轨，投射到七十二省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景象，正是刘沛、李万寿、杨龙犀、赵玄郎……等方士十二帝，以及他们所生的血脉子嗣。

    过去两千多年间的所作所为！

    他们入方士后，所修炼的邪功，所行之一桩桩恶事，所吞噬的血肉资粮……事无巨细，来龙去脉，几无任何遗漏。

    ……

    这一刻的长生天朝，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数岁稚童，纷纷都去瞧那天穹，也纷纷都愣在当场。

    此界过往两千多年的诸多寻不着“债主”的罪孽，此刻都寻着了。

    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浪潮开始酝酿。

    域外！

    正围杀多宝真君的方士十二帝，俱都感知到了灭顶之灾的到来。

    哪怕是刘沛李万寿这等，以某种手段实现长生不死的怪物，也都彻底变了脸色。

    他们齐齐嘶吼着，抛下多宝。

    转而，欲重新入界。

    此时他们所想，不再是生吃陶潜，而是要以最快速度销毁证据。

    他们十二人，都是绝对的大神通者。

    但再如何强大，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等变故。

    自己的一生！

    竟被全部记录了下来？

    而且，还不是那般形式，而是更详细，更无任何隐私的方式。

    蜂拥冲杀的十二帝，俱都陷入癫狂暴怒。

    怒火发泄的对象，终于不再是陶潜，而是换成了祖龙，尽管他们每一人，实际上都是继承了祖龙遗产，才能逍遥至今。

    “嬴政老贼，你不当人子。”

    “老畜生，朕要活剐了你。”

    “嬴氏老贼，你若复生，朕拼了身死道消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方士十二帝，有的还能发出怒吼喝骂，有的则只能发出极端愤怒的嘶吼呓语。

    他们抛却多宝，想着入世销毁那亿万影像。

    可惜，祖灵既已动手，哪里还会有这等机会？

    随着影像尽数散播，祖神禁法内一道存在多年的神通术法，随之被触发。

    数十亿民，心灵深处彷佛都听到了一道声音：

    “人道有灵，评断功过。”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