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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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伤

    午后,果然叫来在内最好的裁缝,照着他自己的行头欲为莫罗定制一身同等的着装。

    李文忠出了寨堂,在苗寨内走着,他没有目的地,只是想随意看看,他对这支苗部有着太多的新奇感。依娜寨柳随即跟了出来,她们似乎已经习惯跟在李文忠的身后,但被果然的两房夫人拦了去路,死活不让姐妹俩离开。

    大夫人姓梁,苗族人。二夫人是陆良城中的大户赵姓之女,其还是个汉人,此时她已身怀六甲。

    这两位夫人模样清秀,亦是标致的美人。

    果然欲娶第三房妻子,这两位夫人上来便是向小姑子们诉苦,一面说着果然的不是,一面哭得梨花带雨。依娜眼看李文忠消失在视线内,却上不得前去,她心烦至极,跺着脚大声道:“你们不去找二哥闹,盯着我作甚?”

    那赵氏哭声更大了,指着自己的面上一块红印痕说道:“这是你哥所为,我哪敢去找他。”寨柳见得,面露不舍,她轻轻抚着赵氏被打的左侧面颊:“二哥好狠心,自己的妻子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赵氏抹了一把眼泪:“当年他去我家提亲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一辈子对我好,从此不再续娶,这才几年?就变成这样。”那梁氏不屑地瞥了一眼赵氏,说道:“你现在知晓这般滋味不好受了?当年他娶你的时候,我气得差点自寻短见。”

    “我何尝不想一了百了,只是我这腹中的孩儿……”赵氏捂着隆起的小腹情绪低落说道。那梁氏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那个小狐狸精,掐死她方才解恨。”

    话于此,果然这两位妻子均充满了怨气,一脸的寒意。

    回来已有两个时辰,还未听果然提及这个三房妻子的来历,依娜心中生奇。于是,她便问道:“这个女的是谁家女子?”

    那赵氏随口辱骂道:“不就是木老三他家那个小婊子。”

    “什么!木子璃!”依娜惊声说道。

    在苗寨,木子璃与荣生才是一对相爱已久的恋人,二人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令人羡慕!

    在依娜的印象中,每当荣生在学堂授课之时,木子璃会在一旁痴迷地望着他,直至散学……

    木子璃是寨里的大夫,经常要冒着危险去山里采集草药,而荣生则陪在她的身边,时刻护着她的周全。那荣生多才多艺,对音乐造诣颇深,一片树叶到他手中都能吹出动听的曲子来。

    黄昏时,他们总是在一棵僻静的青松旁,木子璃坐于石头上,安静地聆听荣生用随身携带的乐器演奏出优美的旋律。

    他们是那般恩爱,他们的事迹响彻苗寨。

    依娜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怎么会抛弃荣生?是不是二哥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迫使木子璃就范。

    “果然是不是威逼利诱木家了。”依娜本着内心所想发问。“那倒没有!”梁氏摇头回应。

    “那是怎么回事?”依娜道。

    木子璃的父亲便是赵氏口中所说的木老三。

    木老三是苗部的几大幕僚之一,其人极尽势利。那荣生是个孤儿,没有丰厚的家底,木老三只道他是个穷教书先生,没有远大前程,自然瞧不上他。早在荣生与木子璃相交期间,他曾多次阻挠。

    据梁氏透露,不久前,木老三去寨堂吃酒,趋于巴结果然,突然提出将自己的女儿嫁于他做个妾室。那果然早就对木子璃的美貌垂涎三尺,有如此美事自是欣然接受。

    得知父亲私自做主自己的婚姻大事,那木子璃不甘于命,便连夜寻得荣生,欲与其逃离苗寨,远走高飞。

    正当二人收拾行囊之时。木老三携人赶到,将荣生毒打一顿,而木子璃从此被禁锢家中。

    这还真怪不得果然!他并没有仗势欺人,一切源头在木子璃的父亲身上。

    依娜感叹,他们就这样被生生拆散,心得有多痛!爱一个人就不能顺顺当当?非要历经曲折与苦楚?她想到了李文忠,自己也曾为他所拒,那会她一度凄入肝脾,没少干些偏激的事儿来。

    荣生有才德,声誉极好,他的遭遇令依娜同情。而木子璃身上有着寨柳影子,依娜亦是喜欢。

    不行,果然配不上她,她应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依娜与寨柳对视:“阿姐,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寨柳沉思了一会,微微点头,她也反感果然的喜新厌旧。见寨柳已然表态,依娜冷着脸,朝两位嫂子说道:“这事容我好生计划。成不成先不论。不过,以后不许辱骂木子璃,她是个好姑娘,寨中受她恩德的人不计其数,你俩休再诋毁。”

    赵氏与梁氏听得,连连允诺。有了这个小姑子的介入,她们心中有了底。因为在苗寨,果然说一不二,人人敬畏,却唯独拿这个小姑子毫无办法,任由她着的妄为。

    许是站立太久,那赵氏突感腹中不适,寨柳立即将她扶至旁边一方石凳坐下稍作休息。

    寨柳为她切了脉,并无大碍,便叫人将其送回寨堂。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袭来阵阵孩童诵读,李文忠闻声而去,一座书院坐落李文忠的眼前。他立于门外静听,忆起自己的少年时……

    散学后。孩童们嬉闹着各自还家。

    一个年岁约二十出头的教书先生进入了李文忠的视线。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一身白衣,胜似霜雪,但他的身体似乎很孱弱。

    这便是阮元春的学生,荣生。

    那荣生浑若失了魂魄一般,步履不稳,走出几步,一头栽倒于地。李文忠见得,心口一紧,他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这荣生面呈六神无主的颓势,李文忠不免心生怜闵。

    “多谢公子!”荣生躬身而道。李文忠拱手笑道:“先生客气!”荣生注视着李文忠,眉头微拧:“您是外来客人?”李文忠微作点头。

    “在下尚有要事,恕不能作陪。”荣生略表歉意说道。李文忠朝其一揖:“再会!”

    与荣生道别,李文忠继续漫步……

    那依娜与寨柳在寨中搜寻着李文忠的踪影。她们来至一间破败的木屋前,依娜说道:“这是荣生哥哥的家。”见房门紧闭,依娜又道:“他定是去了后山。”她说完便拉着寨柳离开。

    而寨柳却驻足不前,目光移向木屋上的一块牌匾,上面工整地写着“斯是陋室”。

    寨柳指着那几个字说道:“这荣生自比刘禹锡,一介狂生!”“刘禹锡是什么人?”依娜不禁发问。“叫你平时多读书,你就是胡闹。”寨柳随即向她讲解刘禹锡的一些事迹。

    依娜忽忽不乐:“书读多了就成呆子了,有什么好?你看李保儿这样的将军多神气!”寨柳听得,连连摆首道:“他可不简单,他只是武功建树太高,掩盖了文采,实则才华颇高。”

    正说着,李文忠迎面而来。“将军!”依娜声落便扑进李文忠的怀中柔声道:“你哪去了,急死我了。”

    李文忠抬头,也注意到门头上的那个木牌,他大为赞赏:“好字,一气呵成,笔力苍劲,是哪位高人所作?”当依娜说出此宅为荣生的住所,李文忠不禁一愣。

    寨柳倒不置一顾,她说道:“您看不出这人的自大吗?”李文忠已见过荣生,心中对这个人甚有好感,他轻轻一笑,握着寨柳的手说道:“自古文人多傲娇,不必计较,当今皇上还常被这些书生们数落得毫无脾气。”

    不大功夫,三人回到寨堂。

    听说莫罗与寨柳到临于此,苗部的大小头领均前来参拜,寨堂内好不热闹。李文忠今日兴致不高,便独自上了楼阁。

    炊烟袅袅,飘着掺杂烟火味的米香,夕阳下这般景象李文忠很是中意。隐约传来一阵乐声,李文忠仔细斟听,辩不得这是何种乐器所奏,只觉这曲调悠扬,但透着丝丝凄凉与悲伤,催人泪下。

    这曲子自后面一座山的方向而来,李文忠速步下楼,闻音而去。

    他穿过一众民房,到达山脚。那曲声越来越高,仿佛就在耳边。在一棵高耸的青松旁,一个白色的身影孤然而立。是荣生!

    只见他双手捏着一片树叶置于唇边。那荣生沉溺乐境之中,并未发现有人接近。

    奏完一曲,只剩呜呜的哭声,荣生泪流满面,数度哽咽。李文忠见得,缓缓至他身后:“先生,何事令您如此伤心?”那荣生立即抹了眼泪,转过身来,一声叹息,没有言语。

    荣生不言,李文忠便不再问,在其身旁陪他默默站着。

    也许他有着难言之隐!

    多日来,荣生心中憋闷,苦楚一直无人倾述,几近崩溃。眼前这个同样有着几分书生之气的俊男子,看着甚是悦目。

    相由心生,荣生觉得这是个良善之人,且他不是这寨中之人,说说也无妨。

    “我的璃儿要嫁人了。”荣生将他与木子璃的事悉数告知了李文忠。

    荣生说着涕泪交集,泣不成声。从他的语气中,李文忠听出,他已经认命!

    李文忠迟迟不言,不停摆首。他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古来的道理,无法更变。不过,他迟疑一会,突然皱眉,这荣生何尝不是与自己一样?如果皇帝舅父指派一庄亲事,其结果如出一辙。

    同是天涯沦落人!李文忠有了同病相怜的悲凉感。

    “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依娜的声音。“荣生哥也在呀!”依娜又道。那荣生即朝依娜作揖道:“见过圣女!”依娜道:“什么圣女不圣女的,叫我小妹便好。”

    荣生略作点头。

    李文忠外出不久,依娜便寻了出来,她依着李文忠的模样比划,问了好些个苗民,才找到这棵松树下。

    见荣生面上残留泪痕,依娜先是说道:“你们的事我已听说,我可不怕得罪果然。”尔后她紧紧抓着李文忠的手道:“你常年领兵出征,自是计谋甚多,他们的遭遇回头我尽数说于你听,帮着出个主意好不好。”

    李文忠颔首而道:“先生已对我述说了前因,让我好生想想如何应对!”

    这一番情形,荣生大惊失色,他知道依娜眼界奇高,苗寨十里八乡多少俊后生心仪于她,却一个也入不了她的眼。

    荣生直视李文忠,依娜说他是个领兵之人,那便是个将军,可这个男子的举止非但没有一点行伍之人的霸蛮之态,反而有一种高贵的优雅气度。

    这人一定不凡!

    荣生低着头,喃喃自语:“小妹终是找到了如意郎君,极好!极好!”他目光移向依娜与李文忠,拱手道:“祝二位百年好合!”

    许是见他们二人你情我侬,那荣生思起木子璃,他已多日未见自己的恋人,不知她的近况如何,憔悴的脸上再次滑下泪痕。

    “您怎么又哭了?”依娜朝荣生道。“我不知阿璃现下如何,心中挂念。”荣生哀声道。

    “好哥哥,你不必担忧,我明日一早便去木老三家探探,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依娜笑道。荣生从怀中掏出一束秀发,这是木子璃送他的定情之物,他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舍地交给了依娜。

    依娜看出了他的用心:“你这是何意?”荣生背过身去,闭着眼道:“叫她好生珍重,我会为她祈祷!”荣生说罢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回来的路上,依娜面色凝重,她不时地说着:“这个书呆子,真是没用!”李文忠亦是不停地摇头叹气。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当晚,荣生病倒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次日清晨,依娜与寨柳来至木老三的室第。两大圣女同时而来,那木老三大喜过望,他迎出门外,惶恐行礼。寨柳回以一个半蹲礼,倒是依娜,见了木老三便气不打一处来,压根不愿搭理,扭头进了门。

    “阿璃呢?”依娜问道。“在她的闺房。”木老三指着客堂西面的一间居室笑答。“我要见她!”依娜冷语道。

    那木老三唯唯诺诺,打开铜锁,推开西室的门,朝里面叫道:“圣女要见你,你们一家人好好唠一唠。”“谁跟你一家人?”依娜漠然相对,厉声道。

    被依娜呛了这么一句,那木老三不敢回话。

    依娜眸子转动,一脸严肃道:“行了,你先下去,我好生劝解一下她,叫她早点忘了那个穷书生。”

    “那就谢过小圣女了。”那木老三说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