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良人归来
春风习习,莺啼燕语。
午后,校场上。
哈齐正在和一群苗人小伙玩摔跤。
苗人尚武,战后莫罗虽有严规,禁止他们斗殴,但时有冲突发生。为了打发无聊光景,摔跤成了日常的游戏。
这是哈齐伤愈后首次活动筋骨,他接连放倒了几名身体壮硕的小伙,朝天握拳,得意的接受他们的夸赞。
此时,沐英巡视路过。见他们玩得尽兴,不由得也来了兴致。他卸掉盔甲,朝人群大喝一声:“哈齐老哥,我陪你过两手?”
那哈齐吓得连连后退,面露怯色。哈齐道:“侯爷,小的可不是您的对手,您的威名天下皆知,小人自愧不如。”
沐英哈哈一笑:“玩玩嘛!”
哈齐犹豫片刻,却还是不敢应战。这时围观的苗人们起了哄,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纷纷呼道:“二寨主怂啰!”
经部众们一顿言语相激,哈齐下不得台,他猛咽口水,扒掉上衣,露出健硕的上身,壮起胆子,点头道:“好吧!”
两人摆开架势,刚欲动手,沐英示意罢斗。瞧见哈齐上身的伤痕,沐英说道:“老哥,您大伤初愈,这样开摔于你不公。”说着眼珠一溜:“这样吧!我用单手对
你双手,如何?”
哈齐愣了一下,冷冷说道:“侯爷,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
沐英微微一笑,说道:“老哥多心,只是切磋,我单手摔不赢再用双手也不迟,这样显得公平些。”
哈齐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点点头,作了一揖,便放开手脚。
他一个黑虎掏心冲向沐英,沐英躲闪瞬间一把抓过他的右手,脚下一勾,那哈齐摔出三丈开外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齐缓了片刻,一个伶俐的鲤鱼打挺,又照沐英扑来。沐英这一次并未躲闪,直接顶着哈齐,任凭哈齐使出浑身力气却丝毫动他不得。
沐英随即一个转身,右手拽过哈齐的手,以自己的身体作支撑点,使劲一拽,哈齐整个人从自己头上飞了出去。
“不来了,不来了。”哈齐躺在地上,连连挥手认输。
沐英哈哈一笑,伸手拉起哈齐,为他穿好衣物,拍打身上尘土。
“走,咱喝酒去!”二人勾肩搭背伊然相交多年的兄弟一样。
到达中帐,哈齐在门口瞧见寨柳站在路口向着东边痴痴地望着。
他大喝一声:“柳儿,你在作甚?”
寨柳回眸一笑:“在等阿哥!”
“真的?怕不是在等那位李哥哥吧?”哈齐的话透着阴阳怪气似乎还带着酸味。
寨柳刚欲狡辩,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咽住话,低着头,拈着手指,一种娇羞腼腆神情,哈齐见了又不免心疼起来。
“好了好了,外面风尘大,赶快回去!”哈齐说着便进了中帐。
这时,沐英不知从何处摸来两壶酒,放在了文案上,二人坐着对饮。
哈齐喝了一口酒,瞪眼一愣,问道:“这酒是柳儿酿的?”
沐英得意的点点头。
“这妮子真偏心,这么多年来,她的酒我都没尝过几回,您倒是挺有面子。”哈齐叹了口气。
“我哪有那个台面?这是她送我哥的,我跟着沾光罢了。”沐英嬉笑着说。
哈齐拉着脸,摇摇头说道:“是呀,这臭妮子心里只有你哥。”
寨柳之美,芳绝南疆。垂涎其色者无数,哈齐亦在于列。他自小守护着她,从未有过怨言,多年如一,未改初意。
直至苗人叛变,李文忠如临,他以男人的敏感的直觉发现寨柳似乎对这个中原男人若有所思,嫉妒之心油然而生,但他明白,自己终究比不上明廷大都督。
“死哈齐,吃我的酒,还背后说我坏话,实乃过分!”寨柳站在门口,嘟着嘴。
哈齐抬头一看,摸着脑袋,憨憨一笑:“柳儿,咱俩在闹笑呢!”
寨柳“哼”了一声:“你们净顾着吃酒,他们去了那么久还没个音讯,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她面带忧色,神情黯然,心系着李文忠一行人的安危。
“他们使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好马,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会不会叫刘淑贞给扣了?”哈齐也略有些不安。
“我们和布依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不至于吧?”寨柳说道。
“柳儿,你忘记大哥当年作诗,就是给‘刘贵妃’的诗?”哈齐皱着眉道。
这一说,她突然掩口而笑,笑得接不上气。
沐英听他们对话,一时不着头绪,他左顾寨柳,右盼哈齐,圆着眼问道:“莫罗写诗?刘贵妃?”
寨柳将莫罗写诗给刘淑贞一事详细叙了一遍。
沐英听后,仰面大笑:“想不到莫罗老哥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不同凡响个屁,气得刘淑贞脸都绿了,就差没领人打过来!”寨柳回应着。
哈齐呡了口酒,神情凝重起来,他说道:“刘淑贞本就对此事耿耿于怀,这次大哥前往布依寨,想必讨不着好果子吃。”
“非也非也,有我哥在,她不会乱来。”沐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她早已归顺朝廷,我哥这等王公勋贵怕是巴结都赶不及,冲这面子也定不会
为难莫罗老哥。”
这一席话令寨柳和哈齐连连点头。
哈齐瞧了一眼寨柳,坏从心来,朝她说道:“我听说那刘贵妃素来偏爱长相英俊的男子,李文忠那小白脸……”他说着一丝窃笑。
寨柳面上一怔,知他言语之意,怒视哈齐道:“滚,他才看不上那些个草莽女子。”
见她一脸沉严,哈齐略有一顿,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淑贞生得貌美,不然咋给大哥迷得三魂七倒?还作诗索爱。”
听了这番话,位于一旁的沐英转动着眼珠,多日来,他知晓寨柳对李文忠上心,决定戏弄她一下,于是就着哈齐的话往下续说:“是呀!我也听说那个刘淑贞
性情泼辣,我哥就喜欢这种女子,况且他尚未婚配!”
这一唱一搭将寨柳气得跺脚,她咬着牙恨恨地指着文案说道:“还喝否?不喝撤掉?”
望着寨柳发急的样子,二人捂着脸偷笑,甚是欢快。
寨柳咬着唇,白着眼,无奈地默默嗔道:“喝我的酒,还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气我。”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哈齐与沐英正在攀谈,聊得十分投缘。
沐英说的是中原的一些趣事,哈齐久居南疆,当然听得饶有兴趣,不时地发出大笑。
寨柳原本无精打采的倚在床榻边思考着问题,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突然,被笑声惊醒。
望着一地的空酒壶,瞧见二人深红的面颊,寨柳连忙翻看床下,她匆匆说道:“你们两个家伙没完啦?还在喝?都叫你们喝完了。”
哈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的说道:“真是小气,回头你再酿几壶就是了。”
那沐英点头附和道:“就是!”
寨柳气得说不出话来,杵在原地,嘴里不停嘀咕:“你……你们……”但说不出齐整的话来。
这时,一个孩童跑进了大帐,后面跟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不断喊着:“慢点跑,小祖宗,别摔了!”
“哈哈,小守谦!”沐英撂下酒壶,一把抱过孩童亲了又亲,玩闹了起来。
他趴下身子将守谦放在背上在地上爬行,守谦拍着他的腰部,喊着“驾、驾、驾”有模有样地作骑马架势。
沐英开心的大笑着:“孺子可教,咱这也算后继有人了。”
“天呐!发生了什么?彩依,你们这是去干嘛了?”寨柳捂着嘴,十分惊讶。她从沐英的背上拽过守谦,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屁股。沐英见状,连忙拦住,
他说:“孩童嬉闹,悉数正常,咱幼时比他还顽劣。”
寨柳一脸不悦,淡淡说了句:“定是没少挨皮肉之苦!”
这一说,沐英哈哈大笑起来,点头应承:“我哥还不是一样?”
“说你就拽上你哥,我看他可比你文雅多了。”寨柳一脸不屑地说。
“呦呵,这就护上了?我哥给你啥好处了?这么替他说话。”沐英坏笑着说。
“本就如此。”寨柳续道:“看看你脏成啥样了?”说罢取出一块手帕擦拭他的脸,那守谦倒也不害怕,咯咯地笑着。
“刚才没看住他,跌在马坑里了。”彩依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什么?那马坑里脏臭的紧,你是怎么照看的?快带去洗洗。”寨柳遮住鼻子说道。
彩依听得,撇着嘴,牵着守谦的手面上略带郁色离去……
此时,中账内一片寂静,静的连外面的虫鸣声都显得格外的入耳。
是夜的伤感,是夜的悲凉。也许是没了喧闹,安静下来后一种不详的感觉油然心生,李文忠一行人究竟什么状况?一时间臆测连连。
沐英同哈齐相互看着,不时地摇头叹气。寨柳则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
时值半夜,沐英、哈齐随着酒劲的发作,摊在地上呼呼大睡。寨柳闭着眼睛默念着一些不知名的言语。
这是苗人祈祷亲人安康的话,她的心时刻牵挂着,牵挂着远方的一行人,其实她最担心的便是李文忠。
从初次遇见这个男人她就莫名的心跳异常,甚至不敢正眼瞧他的眼睛。她自知骨子里的傲娇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却又无力反抗,已然对他动了心。
这些日来,她想了许多,心下烦乱。他太出众了!相貌俊美、年轻轻轻便是明廷大帝国的兵马大元帅,身居高位、极其显贵,自是爱慕他的女子不乏少数。
想到此,她心里宽慰不少,能爱上他也是情理之中。但令她烦恼的是,这样非凡身份的人会看上一个苗疆的乡野女子?她这个苗疆圣女只是听上去有些高贵,那
也仅仅限于这偏窄的苗人部落,上不得台面。
她虽情系与他,却又思绪太乱,她怕这些只是自己的一厢情缘。
忽地,外面传来一阵犬吠声。
紧接着,一个声音骂道:“眼瞎了,连老子都不识得了?回头宰了你下酒。”随后传来狗的惨叫,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一通打骂声,账内三人齐被惊醒。哈齐揉着眼睛:“是大当家。”望了一眼沐英,二人异口同声:“回来了!”
三人齐出帐外,最显眼的便是莫罗,灯火下,他赤裸着上身,大汗淋漓。那只狗夹着尾巴,跟在莫罗身边不时地用鼻子顶着他的脚踝,以示亲热。
莫罗照着狗头又是一脚:“滚一边去,这才几天就不认识老子了?回头给你烤了。”那狗又是一声惨叫,窜到了寨柳的裙下躲着。
寨柳见状,大呼:“你朝它撒什么气?”说着便轻轻抚着狗头。
莫罗哈哈大笑:“这畜生还会找靠山。”
众人随之一阵哄笑……
“阿姐!”
“依娜!”
那个女子和寨柳抱在了一起。
“这女子叫依娜。”李文忠心中默念。眼前这两女子除了衣裳外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李文忠惊叹:“不可思议!”
莫罗叫道:“等会再叙你们的姐妹之情,肚中饿得紧,快去弄些酒肉来享用。”
寨柳并未理睬他,倒是哈齐听得,立即应承,小跑着去备饭了。
安置好马匹,一行人齐聚中帐。
哈齐将酒肉摆放整齐,莫罗早已迫不及待,抓起一壶酒就猛灌起来。
酒意渐浓,赶路的疲惫逐渐消退,众人的心得以安定。
莫罗喝了一口酒,有些不尽兴。朝李文忠说道:“兄弟,光喝酒不痛快,弄点歌舞助助兴嘛?”
李文忠立即起身,抱拳一揖,正色道:“哥哥,不可!”
莫罗未解其意,问道:“为何不可?”
李文忠道:“我朝廷有严令,禁绝官员观赏舞曲,此举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曾破例。”他说着瞧了一眼沐英。
沐英得眼色,立即重声道:“确有此事!”
李文忠续道:“哥哥有所不知,皇上有一次来了雅致,诏了一群乐师进宫演奏。被巡城御史挡在奉天门外,死活不让进,最后迫得陛下放弃了此念头。”
莫罗匪夷所思的瞪着眼睛:“还有这事?那这御史岂不开罪了皇帝老子?”
李文忠哈哈一笑:“我皇圣明,并未怪罪于他,还特许嘉奖他的尽责。”
寨柳抢过话头,道:“这个事情我晓得。”
莫罗问道:“你咋知道的?”
寨柳道:“窦先生讲的啰。”
莫罗喃喃自语:“这皇帝老子当得真够憋屈,还不如平常百姓畅快。”
李文忠笑道:“我皇心系天下,为苍生呕心沥血,他自是知晓玩物丧志不利国家社稷。”
莫罗捂着脑门,一脸的不痛快,他转念一想,念叨着:“有解,有解!”
他说道:“我苗人本就喜爱歌舞,且能歌善舞,几近日日弄舞起乐,找我部落的女子便是,于你来说并不违制,这一点,你们朝廷的法典管不着。”
李文忠迟疑着,没有言语,微微点头,他见识过苗人的歌舞,内心很是喜欢。尤其是寨柳的绝美舞姿,久久不能忘怀。
莫罗又道:“兄弟,没啥大事,皇帝老子还管我苗疆小民平常的消遣娱乐?”说罢便欲命人去安排。
李文忠喝止,他缓缓摇头,说道:“哥哥,时已半夜,不要去打搅她们了。”
莫罗道:“我若令她们前来,谁敢不来?”
李文忠道:“这深夜本是栖息之时,为了你我一时情趣而让她们难当,我于心不忍也全然没了兴致,我相信在座的亦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他说着,朝众人一一望去。
“要不我来吧!”言语之人便是寨柳。
那莫罗拍案叫着“好耶,好耶”,大声道:“我妹子乃苗疆第一舞姬,这下有看头了。”他说着继续拍打着桌子,甚是快活。
“不过要有个人演奏就更好了。”寨柳说道。
“有有有”莫罗说着朝哈齐道:“兄弟,快去取你的月琴来,给柳儿伴奏。”
李文忠有些意外,说道:“这哈齐兄弟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原是个通音律之人。”
莫罗呵呵一声道:“他的月琴玩得神乎其技,在我苗疆首屈一指的。”
李文忠点点头:“果然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得貌相。我只道哈齐兄弟也是个舞枪弄棒的好汉呢?”
莫罗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兄弟,你看走眼了吧!来罚酒一杯。”
“愿罚,应罚。”李文忠说罢一饮而尽。
不大会功夫,哈齐抱着月琴,调了下调头,开始了演奏。
一曲伊始,随着节奏的延开,寨柳开始起舞,她将袖子甩开,犹如绽放的花蕾向四周散开,墨发如瀑,毫无瑕疵的脸庞,清冷而深邃。
传说中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她的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李文忠倒是平和,虽然见过她跳舞,但还是忍不住的盯着她的身躯。
太应景了!他信口默念: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而他此刻,除了能想到李白的这首诗,再无杂念。
就在这时,依娜望着李文忠陶醉的神情,又看着寨柳不停地扭动身子,引得众人纷纷喝彩,她醋意大发,喊道:“我也来!”说罢便向寨柳冲去。
这一来,打乱了节奏,哈齐停止演奏,寨柳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站着。
莫罗见状,气得跺脚,大叫道:“你捣什么乱?”
依娜一脸不屑的说道:“姐姐跳得,我不得行?”
莫罗轻蔑地笑道:“你会跳?”
依娜道:“怎么不会?”
莫罗道:“那你来!那你来!”说着朝哈齐道:“起奏!”
依娜跟着节奏扭起了腰,可一处也不在调上。莫罗捂着脸,喊道:“停停停!”他说道:“这寨里随便一个女子都跳得比你好看,你是真丢尽了咱苗家女子的脸了,回来吃酒,
别献丑了。”
依娜哼了一声,尔后撇着嘴嘀嘀咕咕地骂着莫罗。
经她这么一闹,众人回过神来,继续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