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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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倾心

    楚皋相遇笑盈盈。江碧远山青。露重寒香有恨,月明秋佩无声。

    银灯炙了,金炉烬暖,真色罗屏。病起十分清瘦,梦阑一寸春情。

    毕竟初次相识,他和她经过短暂促谈便陷入冷场。李文忠不知如何找寻话题,惟有翘起二郎腿朝天仰望。

    而她,腼腆地捻着纤纤玉指,六神无主的傻站……

    他们就这样僵持,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先声夺主。

    寨柳终是忍不住,却又怕失了女儿家的矜持,她故作冷言问一个还算合理的问题:“你还没说上这儿来作甚?”她先开了口,李文忠心中一阵窃喜,起身将年轻女子指引他来的事情叙说了一遍。

    “这个死彩衣,叫她送药,真不省心,多事精。”她哼一声,小声自语。“你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地方?”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寨柳原本不想回答,但这些年一个人住在荒山之上,就算心中万言也没人可以倾诉。索性他问,而且挺有眼缘。

    好吧!跟他说说也无妨,反正又不熟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又不一定再遇。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

    以前,她住在山下,自陈垢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陈垢觊觎她的美色,三番四次施以骚扰。身为“圣女”,是苗族的象征,莫罗生怕她被抢走蹂躏,辱没苗人的声誉,便出此下策,将她送至山上。虽然不合人情,但也是无奈之举,不怪莫罗。

    她又说这个悬崖是最后的底线,如果哪一天陈垢攻上山,会跳下去殉节。

    李文忠听得,不禁有些心疼,瞧着她脸上的轻纱,又不免好奇的问:“想你应该是个佳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寨柳瞪了他一眼,扭头说道:“要你管!”李文忠灵机一动,反语相激:“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还不愿听呢!”

    寨柳思了一会,使起性子:“你不听,我偏要说。”李文忠见目的已达,便昂头闭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听听。”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山间多有瘴气,我平时采药时常会身处荆棘灌木之中,这个面纱可以保护脸面不受损伤。”寨柳随口道来。

    她此时轻声漫语,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李文忠静静盯着她,心起涟漪。

    “你……你看什么?”寨柳心跳加快,轻声说道。

    这一语打破沉寂,李文忠回了神,自觉失态,吞吞吐吐说道:“没……没……什……么!”为了化解窘态,他随手一指,正对小庵:“那墙上的诗词是你写的吗?”说完他松了口气,心想好在反应够快,及时止住尴尬。

    她微微点头:“都是窦先生教的,他还教了很多古人的诗歌词赋。”她皱眉又道:“你也懂诗?”李文忠道:“自小读过一些。”

    她以轻蔑眼光注视李文忠:“你不是在吹牛吧?舞刀弄枪之人识字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我哥哥就是不学无术的大老粗。”李文忠倒不在乎她的轻视,一本正经地背诵那墙上的诗词还做出了各种注解,很有耐心。

    愣了半晌,寨柳有些难以置信,她叹道:“传言你文武双全,我终于信了!”李文忠笑道:“你只道我是个‘丘八’,却不知我也懂些文略。”他说完即解释“丘八”的意思。这是朝中文官对武将蔑称,他们把“兵”字拆开,上下分念。

    寨柳听后喜不可支,隔着面纱掩口偷乐。

    谈论诗词拉近他们的距离,李文忠丰富的学识令她改变看法,这个男人确实优秀,她有了些许仰慕之意。她依旧不敢正视他眼睛,害怕四目相望而难堪。想她在苗族也是万千男子争相追求的“圣女”,姿态极高,难免有些孤冷。当然,这么多年,没有人能进入她的心。直到今天,李文忠出现,她有了些许少女情窦初开的感觉,脸上一阵火辣。

    临近日中。

    寨柳端出一个托盘,隔老远便闻着一股浓烈香味,是一壶酒和几片糕点。李文忠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抢过酒壶。

    “又是个酒鬼。”寨柳不屑地说道。

    吮了口酒,吃下一片糕点,李文忠竖着拇指,大加赞赏“妙极!”便问其酒食的来历。她说这是自己酿造的花蜜酒和花蜜糕。

    以往皇帝没少赏赐美酒佳肴,却品不出这番滋味。环顾四周,净是重峦叠嶂,李文忠叹道:“都说南国物资匮乏,我看也不尽然,至少这蜂蜜别具一格。”寨柳道:“那是自然,这都是野山蜂蜜,很难得。”

    他不时发出感慨,称赞苗疆得天独厚。

    不知不觉,李文忠酒足饭饱,掠过一丝倦意,他半躺在礁石上晒着太阳,阵阵软风拂过,十分惬意。

    “柳儿!柳儿!”一个声音高叫。

    原来是哈齐。只见他一身狼狈,风尘仆仆而来。他一眼瞧见李文忠,上前挡在寨柳身前,怒气相向:“李文忠,你来干嘛?”

    寨柳吃惊道:“哥,原来你没死!”

    哈齐将莫罗宽恕他的事情叙说一遍,然后继续朝李文忠持着敌意。寨柳急忙劝阻道:“他不是坏人,他救了我。”哈齐扭头:“怎么回事?”

    “陈垢派人来虏我,是他打走那些人。”寨柳说道。

    那哈齐听得,扑通跪地朝李文忠磕一个响头,他如此举动令李文忠大跌眼届,又显得十分意外。

    哈齐起身说道:“一码归一码,你救我柳儿,理应道谢。不过我知你来的目的。”不等李文忠开口,哈齐又说:“你不就是来带柳儿离开的,别惺惺作态。”

    “兄弟,我想您是误会了,那是一个谣言,不必当真。”李文忠耐心说明。哈齐根本无心听他解释,怒火中烧,抽出佩刀,砍向李文忠。

    这冷不防的一刀非常凶险,李文忠尽最大本能避让,却还是左肩中着,顿时鲜血染红衣袍。他酒意全无,一脚踢开哈齐。二人随即缠斗起来,李文忠身手远在哈齐之上,但苦于赤手空拳,也压制不得他。

    见他们拼得你死我活,寨柳一时乱了方寸,又不敢上去劝阻,生怕误伤自己,急得在一旁团转转。她只能掐着腰身,放开喉咙,大喊“住手”。

    那二人毫无理会,寨柳急了。“行行行,你们要打不是,那就打个够。”她虽说着无所谓的话,却情急之下闭上眼冲进李文忠和哈齐之间,试图以自己身体分开他们。

    一个青色身影从眼前闪过,李文忠立即止手,顺势将寨柳揽入怀中反身转去。哈齐收刀不及,刀尖刺在李文忠的后背,好在李文忠临来时穿了一件内置的甲胄,并未受伤。

    “柳儿,你怎样?”哈齐扔了刀,神色焦急,上前查看。“你走开!”寨柳一阵乱蹬,踢开了他。哈齐没办法近身,后退了几步,见李文忠抱着她,醋意大发,他大怒:“你放开她!”寨柳轻轻推开李文忠,怒视哈齐道:“你快滚,我不想见你。”她急于驱赶哈齐,是怕两个男人再次相斗。

    哈齐虽有些不甘心,却是转头去了……

    刚才李文忠护她,剧烈的拉扯,寨柳脸上的面纱忽然飘落下来,现出真容。

    空气凝结了。这一刻,静得连风声滑过都听得清晰。

    李文忠瞠目结舌……

    缓过神来,她肤白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她真的犹如仙女一般。

    “你看什么,我的脸是不是花了?”她急切道。李文忠哈哈一笑,尔后故意板起脸逗她:“哎呀,破了一点小口,有一条细微的血丝,丑死了。”“什么!”她大惊失色,连忙跑回小庵。

    当她取来铜镜,发现被戏弄,便发疯似的捶打李文忠。李文忠一边跑,一边格格地笑。光顾嬉闹,李文忠浑然不知伤口一直在渗血,全无痛感。

    美色也许是最好的止疼良药。

    “停下!”寨柳叫住了他。“怎么了?”李文忠道。寨柳撕开他肩部的衣裳,面露忧色。“你等我,去去就来。”她说完在脚下找了几颗绿色的草,含在嘴里嚼碎吐在他的伤口。

    “还疼吗?”寨柳轻轻地朝他创口吹一口凉气。李文忠没有言语,端视她的脸,入了迷……

    接着,寨柳替他包扎,只听“咣当”一声,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掉落地上。她捡起牌子,盈盈而握,正面刻着“开国辅运”,背面则是“宣力武臣”,一排精美篆体字,一看就不是一般凡物。

    “你识得这个?”李文忠道。“不,不认识。”寨柳摇摇头。李文忠背手踱步,朗朗道来:“大明开国,皇上封了六个公爵,每人赏发‘丹书铁券’。这个便是铁券,可免死三次,子孙绵延。”寨柳语气生疑:“这个这么厉害?”李文忠得意道:“那是自然,得到这个的都是开国功臣,战场上立有不世之功。”

    “好了好了,不想听,所谓的不世之功还不都是靠杀人而来?有什么了不起?说白了和屠夫有什么区别?”寨柳心直口快,很反感打仗,不过话刚脱口便后悔,她忘了眼前这个人也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便不敢看他,惟有低下头,心中慌乱。

    一直以来,连年不绝的兵事,李文忠早已厌倦,她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心声。她没有错,她是善良的,怎能去怪她?世人为了功名利禄,争得头破血流,而她却视之为罪恶,可谓人间清醒。

    李文忠面色沉重,一声不吭,不时地叹息,他朝远方凝望……

    少倾,视野里,西线的昭通卫大营人头攒动,李文忠随之目光投向东线,这一边并无异动,一切风平浪静,他似乎有些不安。

    “那陈垢是不是在调兵?”寨柳突出一语,点醒李文忠。李文忠神情严肃道:“不好,昭通卫要进攻苗寨。”寨柳一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随后捡了根枝条,在地上比划,伊如一个久经沙场的女军师。

    据她分析,莫罗虽新败,但手上还有些甲士,苗兵凶悍,足以一当十,陈垢早被打得望而生俱,哪敢攻打苗寨,他可能另有目的。

    李文忠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于是就她之言,问道:“那你认为他想干嘛?”寨柳没有急于应答,秀气的眉头微拧。想了一会,她明眸一亮,与李文忠四目相对几乎异口同声指向脚下,说出“这!”

    他们并没有猜错。

    那几个昭通卫士兵狼狈逃回大营,将山上的事大致叙了一遍,陈垢惊愕失色。连忙询问那个青年的外貌特征以及年岁。听了详细描述,陈垢断定此人必是大都督李文忠。

    陈垢内心充满矛盾,他只怪自己不争气,打不赢莫罗,差点丢了昭通城,无奈之下才向朝廷请兵求援。而当李文忠率军赶至,他又犯难,因为这一来他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即将掩盖不住。

    这些事日,陈垢成天活在惶恐之中,除非苗人没有一个活口,死无对证,他才安全。等了这么久,在几欲绝望的时候,这则消息令陈垢欣喜若狂。他一直盘算,在等一个机会,做一件无人胆敢想的事。

    除掉李文忠,然后一并推到莫罗身上,这似乎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如果平夷大将军死在苗寨一定会引起天下震动,皇帝势必会屠尽苗族,片甲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