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录
繁体版

第4章 艳羡堂前燕

    青云镇。

    一灯为这鲁樵夫做了一场法事,现场很简陋,只是随便在山中找了块空地。

    衙役们等得也不耐烦,所以在一灯刚做完法事后,便拿着一卷草席将这鲁樵夫的尸体裹起来,随便扔去了这附近的某个山岗。

    一灯只是默默看着。

    回到青云镇中,他想着既然来了,总要去见见老友,便询问了一下葛壮一家的安葬处。

    听居民说,青云镇外有一处安魂岗,专门用来安葬那些客死在这里的人,葛壮一家便安葬在那。

    “客死他乡?”一灯不解。

    “那葛壮不是本地人,是十六年前来到此处的。”那居民解释道。

    再多的却是不知道了,一灯向那人道了谢,便顺着他指的方向向着安魂岗走去。

    安魂岗只是一个小山丘,上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土包上面歪歪斜斜地竖着碑,有些已经倒了,有些则是连碑上的字也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了。

    专门安置客死之人的地方,自然鲜有人踏足祭拜,遑论维护修缮。

    一灯在这些土包中一番寻找,却看到一位老人坐在其中一个坟前。那坟上的土还松软,一眼就能看出是新盖上去的——正是葛壮一家的安葬之地。

    一灯走了过去,向那老人行了一礼。老人抬头,见是个和尚,略为沉思后,问道:“一灯大师?”

    “正是贫僧。”一灯点头。

    老人抚摸着那块墓碑,上面刻着葛壮和妻小的名字,笑道:“你朋友来看你了。”

    又上下打量了一灯一番,不满道:“既是来祭拜,怎么连祭品也不带来?”

    “贫僧疏忽了。”

    “罢了罢了,”老人摆摆手,显然刚刚只是打趣,又拿起坟前摆着的一个苹果递给一灯,问道,“吃一个?”

    一灯没有接过,只是问道:“这不是给葛兄的吗?”

    老人见他不要,自己便咬了一大口那苹果,口中含糊道:“死人哪吃得了人间的东西,白白浪费了。”

    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他又压低声音,好像此处还有旁人看着似的,向一灯挤眉弄眼道:“这里剩下的果子,我可是都要带回去的。”

    一灯哑然失笑。

    那老人又自顾自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浪费粮食,有时候一粒米可能都会救活一个人。”

    一灯深以为然。

    那老人又拍了拍脑袋,道:“我在这儿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无妨,”一灯摇摇头,“不知先生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葛兄的事情。”

    老人一听就来了兴致,连忙拉着一灯一起坐下,道:“看你的年纪,定然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场战争吧?”

    一灯点点头。

    十六年前,宁王起兵造反,一场大战足足打了四年。所幸福台寺地处偏僻,未受到战火波及。

    一灯还记得那时,有不少难民流离失所,流浪到福临镇附近,福台寺更是收留了数百位难民。粮食吃紧,山上的野菜都要快被挖空了,可是大家都还是一起挨饿。

    “我和葛壮那小子就是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他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父母都在战争中死了——宁王带兵攻破了城门,城主誓死不降,宁王便下令屠城,他父母便活活烧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后来他被邻居鲁大的父母收留,流浪到这青云镇,便在此地安顿下来。

    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在路上。大师见过人吃人吗?我是亲眼见过的,一个人前脚刚死,后脚就被一群人分食了。

    有老人知道自己多半活不下去,主动求死做粮食的,也有人为了活命吃自己亲生子女的,还有那丈夫先死了的,妻儿多半也活不下去——那个时候,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逃难的路上,我也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只是自己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就这么死了只会沦为别人的粮食,觉得怪亏得慌。可是一路逃窜,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饿死了,却在这时,葛壮给我递过来一块干肉,我那时已经没什么味觉了。

    他跟我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见,等到把肉吃下去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你若是不想活了,就不要浪费我的粮食’——幸好我吃了。

    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来到青云镇之后,本以为总算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了。可是连年战火,皇帝下令征兵,每户都要出一名壮丁入伍。

    大家本来都会觉得鲁大一家一定会把葛壮的名字报上,葛壮那时年满十六,早就准备好被送去当兵了。却不想那鲁大的父亲却主动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他去了,鲁大跟葛壮也就不用去了。

    鲁大的父亲一去便没有了音讯。四年之后,战争结束,宁王败了,鲁大的父亲却没有凯旋,他的尸骨多半堆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荒野上。鲁大的母亲等不到丈夫回来,没多久也撒手人间了。

    葛壮这小子为此,总对鲁大心怀亏欠。他是个勤奋上进的小伙子,长得也不错,虽然穷,但镇子上总有些姑娘对他青眼有加,便不时有人来说媒。他却总是推辞,说是起码要等到鲁大成了家,他才好放心成家。

    只是那鲁大其貌不扬,也没份正经的差事,家中又一贫如洗,没有几个人家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一来二去,也是耽搁了好几年,最后他还是在那鲁大劝说下才成的亲。

    说起来,葛壮那小子以前似乎家境不错,至少是能读得起书的。我曾经见过他在后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虽然看不懂,但是也能看出写得十分漂亮。

    但他却没有找先生继续求学的意思——也是,活着都还费劲,哪还有工夫和富余去做学问。

    他性子温和,却不喜欢与人来往,在这镇子里住了十几年也没真正交上什么朋友。

    后来他就死了,一家三口都被那鲁大杀死的。我并不觉得奇怪,甚至早有预感——

    这个年头,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老人对葛壮的事情如数家珍,一灯见他的神色,仿佛葛壮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老人指了指自己,笑着问道:“大师看我可像个长命的人?”

    一灯刚想说老人家长寿,又想起他刚刚说好人不长命,便不知怎么开口。

    老人也不等他开口,自顾自道:“是了,像我这种恶人,才能活到这个岁数。”

    一灯不解。

    老人又道:“大师可知,那葛壮只见过我一次——就是递给我一块干肉那一次。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看着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却从未出面与他相见。”

    “这是为何?”

    “当年他家的那把大火,正是我放的,我没办法直面他。”老人笑道,“不知道他当时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下了自己仇人一命,会作何感想?”

    一灯默然。

    老人也没指望一灯能回答什么,起身拍了拍衣服,就要离开。

    一灯不禁有些担忧。

    老人笑道:“大师莫不是怕我想不开?我说了,人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说完便蹒跚着离去了。

    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身披盔甲,而葛壮父母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却仍被活生生烧死的惨状。

    十六年来他一直在做着这样的梦,或许,活着才是对他这样的坏人最好的惩罚。

    林府花园内,园中假山林立,遍布各样的花草,羡燕亭地处园林的正中,旁边流淌着一条人力挖成的小溪。

    都景文三人将那羡燕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却是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宋薇薇不禁怀念道:“如果睿启在这儿,会不会能发现什么?”

    顾小二有些泄气道:“会不会那首诗指的地方压根就不是这个什么羡燕亭?”

    都景文陷入沉思,脑海里开始反复琢磨那首诗:我欲乘风去,大风劲且寒。艳羡堂前燕,风雨两不沾。

    堂前燕。

    都景文走进亭中,抬头向上看,却除了顶篷什么也没看到。他不禁自嘲,这个时候的此地是没有燕子的,遑论在这亭子里筑巢。

    不沾风雨。

    露天园林内,怎么会有不沾风雨的亭子?都景文开始思考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或许这首诗暗指的地方并不是这里。

    顾小二径直走到凉亭内坐下,看着满园的风景,不禁感慨:“有钱人家可真会享受。”

    他伸了个懒腰,又道:“只是这亭子为何唤作羡燕亭?读书人不都是推崇鸿鹄之志的吗,怎么还羡慕起燕子来了?”

    宋薇薇失笑道:“人各有志,也有向往安稳平静生活的,不可一概而论。”

    顾小二却道:“这燕子也是年年迁徙,奔波劳累,若换做是人,早该累死了,哪里安稳?”

    都景文听两人谈话,突然想到,这林文川莫不是在写诗自比?

    说自己是“神鸟”,上京赶考,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便是照应那句“它鸣第一声”。

    那“我欲乘风去,大风劲且寒”就好理解了,便是说他多年苦读的不易。

    “艳羡堂前燕,风雨两不沾”岂不是说他羡慕那些不必如同自己一般苦读的人?

    那这羡燕亭也未必是这首诗暗指之地。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宋薇薇和顾小二,两人也觉得有道理。

    只是这林文川诗中羡慕的人是谁呢?

    若说现在还有谁对林府最了解,莫过于那林十七和林清平。

    只是那林十七行踪不定,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三人便去寻找那林清平。谁知那林清平竟然闭门谢客,估计是忙于处理早上王老夫人在衙门里闹的事情。

    三人只好再次找到陶学根。

    陶学根闻言,苦笑道:“我虽与林府亲厚,但却独独对那林二公子不甚了解。”

    三人闻言不禁略感失望,却听那陶学根道:“但若是说林二公子最羡慕谁,我倒是有所耳闻。”

    “林二公子林文川与兄长林武川只差了两岁,两人都是很小开始便开始被林老爷亲自看着读书。

    二公子自小便展现出了不凡的文学天赋,所以林老爷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对他管教也十分严格。记得我刚入林家私塾的时候,便听说二公子被林老爷单独安排在一间静室,专门有人负责他的起居。我在私塾里读了许多年的书,可见他面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相比之下,大公子的日子就惬意多了。读私塾时便时常与师兄弟们一同打闹,约着下山喝酒也是常有的事。他心思不在读书上,后来林老爷便打算培养他来打理家业。

    我几年前曾参加过一次林府的宴会,那二公子当时还未高中,在酒桌上喝得兴起,直说自己十分羡慕兄长,逍遥快活。只是林老爷似乎是对此话十分不悦,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让人把二公子带回书房了。

    艳羡堂前燕,说不定是说他羡慕兄长可以留守林府,侍奉堂前,而不用像他一般孤身在仕途上打拼。”

    都景文了然。

    如果林文川所说的“艳羡堂前燕”,是指林武川,那线索多半与林武川相关。

    只是那第一篇诗便是从林武川卧房的床下找到的,难不成那第二篇诗所指之处还是那里?若是如此,岂不是多余?

    艳羡堂前燕,艳羡堂前燕。既可以说是羡慕不用漂泊在外的飞燕,也可以说是羡慕兄长能侍奉于堂前。

    侍奉堂前,不就说的是林府二老吗?

    可是自己早就检查过林府二老的住处,并不曾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难不成还有遗漏?

    但无论如何都要再去一趟了。

    三人又连忙赶往林府林老爷的住处。

    之前已经检查过一遍,所以这次检查要格外细心。

    一进门,都景文就看到香案上挂着一幅画,上面画着的正是一对飞燕衔着枝条飞入林府。还有一行题字:堂前飞燕。

    看来就是此处了。

    只是上次查看的时候只把它当作一副价值不菲的画作,而并没有留心画上的内容。

    燕子常在房梁上筑巢,都景文便将所有屋子的房梁都观察了一遍,莫说是燕巢,连根鸟毛都没见到,更无其他可疑之处。

    莫不是自己又猜错了?还是说这诗里还有我不曾理解的意思在?

    以防万一,他又顺着柱子爬到房梁上。扫视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处——只见那处横梁上方的屋顶竟然露出一个短小的细缝,阳光从中透进来,洒在了那横梁之上。由于那处的横梁与屋顶靠得极近,阳光被完全挡住,洒不到地上,所以一般人从下面看,不可能发现这处漏洞。

    林府家大业大,这又是林老爷的住处,工匠们自然不敢懈怠,这处细缝多半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都景文攀到那细缝处,细细查看起来。

    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处。

    但是都景文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此处必有蹊跷。

    艳羡堂前燕,风雨两不沾。

    风雨。

    说是不沾风雨,怎得却给这屋顶开了条缝?那便是要沾风雨了。

    都景文从房梁上对着底下的宋薇薇说:“你帮我取一点水来。”

    宋薇薇也不磨蹭,很快便端来了一碗水。都景文下来接过碗,便单手扶柱爬上了房梁,水却是一点也没洒。

    都景文将那水倒在透光处的房梁上,只见那梁上表面一处遇水即溶,竟然露出一个钥匙孔,果然有古怪!

    钥匙孔?都景文想起林武川死时,手上便绑着一枚钥匙,莫不是开这个锁的?

    还好当时将那林清平给他看的三样东西都放在了身上。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钥匙,插入孔中一拧,横梁下方便有一暗格打开,一张纸条落了下来。

    都景文连忙飞身跳下,三人一同打开了那张纸条。

    纸上写了几行字:

    “身陷荆棘地,

    误入迷雾中。

    靡靡不得飞,

    栖身金梧桐。

    ——林文川”

    竟又是一道诗谜。

    当晚,林清平应付完前来闹事的亲戚,回到房中后,只觉得疲惫不堪。

    妻子见他神情不振,便细声安慰道:“你莫要动气,气坏了身体岂不是便宜了那群小人?”

    提到那些林家的亲戚,林清平就十分气愤。自己是林榕森的亲侄儿,他家灭门,那家产于情于理就该是属于自己的。怎料那些亲戚却不安分,个个都想来分一杯羹,真是荒谬!

    今日那王家老妇人一闹,林家的名声难免受损。这些亲戚就以此为由头,批评他办事不力,不能掌管林家,那些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还不是心里觊觎着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那王家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闹事,看来真把他当作软柿子捏了。他心中暗暗发誓,等到自己完全掌控了林家,绝不会放过这些趁火打劫的小人。

    此时美人在怀,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突然,窗外似乎有人影闪过。他一惊,心道莫不是有人要害他性命?他重金请的护院是干什么吃的?

    他连忙起身,裹上衣服走出房门,大喊道:“何人鬼鬼祟祟?”

    妻子被丈夫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敢乱动。丈夫在屋外大喊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又过了很久,才提了个东西回到房中。

    妻子定睛一看,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惊惧不已——

    丈夫提回来的,竟是一颗人头!

    另一边,封睿启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知府县衙。

    看门的衙役见是封睿启,连忙去通传,很快就出来人将封睿启带了进去。

    封睿启便拎着五花大绑的青云镇县令一同进去。

    那县令还想着见到知府的时候再辩解几句,却没想到还没见到知府,就被衙役拉去了牢房。

    他还想挣扎,只听那押送他的衙役冷笑:“你可知你得罪的是谁?”

    他有些茫然:“不知。”

    “那封公子可是知府大人的独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公子下手。”说罢那衙役还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

    他听那衙役如此说,一时间万念俱灰,知府是那封睿启的父亲,他哪里还会有活路?也便认命,不再挣扎了。

    封睿启进了房间,向在案后端坐着的知府——也就是他的父亲封段锦行了一礼。

    封段锦道:“你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那青云镇县令何其欢,我已经让人将他羁押起来了,不久后新的县令就会去青云镇上任。”

    封睿启点了点头,便要告辞。

    封段锦却叫住了他:“福临镇林府的案子,你不要再查了,我也已经派了人去给景文和薇薇送了信,想来明日他们收到信,也会回来了。”

    封睿启闻言一愣,问道:“为何?当初不是您派我们去查的吗?”

    封段锦只道:“此案是皇帝下令要调查的,自然还是要查,只是我会派其他人去接手此案。”

    “此案情况复杂,您手下的其他人未必能胜任,更何况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明真相。”封睿启忙道。

    “那就更不能再查了!”封段锦突然提高了声音。

    “为何?”

    “此案牵扯太多。”封段锦沉吟道。

    封睿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所以您便想要将此案敷衍了事?其实您知道背后的真凶是谁?”

    封段锦却不回答,只是道:“我是为了你们好,如果你们再不收手,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封睿启盯着他,冷声道:“若我不肯呢?”

    封段锦拍了拍手,房间里立马出现四个护卫,封段锦吩咐道:“将公子禁足在他房中,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封睿启闻言便想转身逃走,却被那四个护卫瞬间控制住了手脚。自知逃是逃不走了,也不再抵抗,只是冷眼盯着封段锦,淡淡道:“母亲一直把你当做大英雄。”

    封段锦哑然。

    翌日,福临镇。

    林清平一晚没有睡好,一脸憔悴之色。

    昨晚不知何人,在他房门之前扔了一颗纸扎的假人头。他不信鬼神,但他妻子却是吓得不轻,一直到早上还没缓过劲儿来,早膳连一口都吃不下。

    若只是假人头倒也罢了,可是那假人头上面还用朱砂写了字——杀人偿命,竟好似鲜血写就,让他心悸不已。

    又见妻子拿起饭勺,放下,再拿起,再放下,一副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的样子,不禁心烦意乱。

    突然,一个门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林清平不满道:“冒冒失失地,急着投胎去吗?”

    那门房道:“不好了公子,亲戚又来了,正堵在门口呢。”

    听到是那群亲戚,林清平心中更烦:“他们不是日日都来闹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门房又道:“还不止呢!王家陈家的老爷也都来了,据说县老爷也在来的路上,公子还是快去看看吧。”

    林清平闻言,心道必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便连忙随着门房来到了大门口。

    刚打开门,就有人叫骂道:“我早知这林清平不是什么好东西,竟不知是如此的丧尽天良!居然为了霸占林家家产,要害了林府满门!”

    林清平听那人直呼自己大名,又骂得如此难听,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却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道:“不知诸位来我门前,所为何事?”

    “竟然还装傻!”说话的是一位青年,正是与林清平闹得最厉害的林府外戚——林元吉。这林元吉按辈分也是林府老爷的侄儿,只是不如林清平血缘更近,但他却不甘心林府偌大的家业被那林清平一人独占,便事事都要挑出林清平的错处,“你为了霸占林府家产竟然买凶杀了我叔父一家,若是林府家产落在了你的手中,岂不是冤上加冤,你教我叔父在泉下如何能安息!”

    他说着竟涕泪泗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得林清平心中作呕。

    这林元吉闹惯了,林清平只当他的话是在放屁,并不愿理他。但是他句句往自己头上扣谋财害命的帽子,若是让他再在这门口闹下去,外面人听过后传来传去,假的也成真的了,便道:“有什么事,进我府中再说。”

    林元吉以为他是自觉理亏,心中不由得更加笃信,便趾高气昂地走进了府中。

    见来人中还有王老爷和陈老爷,林清平虽心中恨他们,脸上却堆着笑,问道:“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王老爷道:“我跟林府老爷是老朋友了,听说此事,不能不来。还请林公子见谅。”

    林清平神色一变,又听那陈老爷道:“我不过来凑个热闹,林公子不会赶我走吧。”

    林清平听他两人嘴上客气,却看得出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众人落座之后,林清平正要发问,却听那林元吉道:“清平兄不要着急,县老爷我已派人去请了,等他来再说不迟。”

    却不知县老爷陶学根此时并不在县府衙门,而是带着都景文三人来到了一座山上。

    几人来到一座废弃的宅邸门前,布满灰尘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风清气正,正是陶学根当年读书的林府私塾。

    昨晚三人与陶学根一起仔细研究了那第三篇短诗。

    既然前两篇诗都是林文川以神鸟自比,顺着这个思路,“身陷荆棘地,误入迷雾中”两句,便是指自己身陷囹圄,都景文暗暗猜测或许是说他仕途不顺,遇到了一些挫折。

    又看到“靡靡不得飞,栖身金梧桐”,那陶学根立马就想到,那林家当年的私塾里,便种着一棵百年的老梧桐。

    他又道,私塾后面确实有着一些荆棘丛,并且私塾落座于山顶,每日清晨都有着散不开的雾气,正对应了前面两句。

    串联起来,几人料想,这诗中暗指之处,恐怕便是当年林文川在私塾里读书时所住的静室。

    今日一早,都景文就收到了知府来信,说是会派人来接手这个林府的案子。

    只是真相或许就近在眼前了,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于是他便将这封信瞒住,没有告诉宋薇薇。

    在四人上山的路上,都景文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但是却一直没发现什么痕迹。

    来到私塾前,只见那两扇木门已经倒了。

    几人一走进去便看到了那棵百年老梧桐树,陶学根见这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不禁有些唏嘘。

    随后连忙领着众人前往林文川待过的静室。

    静室里的陈设也十分陈旧,上面落满了灰尘。

    “你看!”宋薇薇指着书案上的烛台道:“有人来过这里!”

    那烛台上还有半截没烧完的蜡烛,一旁还有一个火折子,上面并没有落灰,想来那人就在不久前来过。

    料想来人可能是林文川,那诗中所指之地就极有可能是此处了。

    于是几人便开始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

    这静室陈设简陋,找起来并不麻烦,也因此,都景文断定必然没有遗漏之处。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正在思索之际,却听到顾小二指着窗外,喃喃道:“你们看,那是不是金梧桐?”

    众人顺着顾小二所指的方向,朝着窗外看去。

    此时日出东方,山顶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照进私塾,洒在那棵老梧桐树上。

    阳光铺在梧桐叶上,恰如金子打造。

    靡靡不得飞,栖身金梧桐。

    都景文越过窗台,脚尖轻点,便飞身到那梧桐树上。其余三人也立马跑出静室,来到那梧桐树下。

    宋薇薇望向树上的都景文,问道:“师兄你可发现了什么?”

    都景文踩在一根树枝上,周围枝叶环绕,相互遮蔽,一时间他也没能发现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还是一筹莫展。

    正在众人思考时,县衙的衙役一路跑上山,气喘吁吁地向那陶学根禀报:“大人,林家的人请您去林清平的府上,说是跟林府灭门案有关。”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都景文道:“薇薇,你带着小二跟县令大人一同过去看看,我找到线索后再跟你们汇合。”

    宋薇薇点头,同顾小二和陶学根一起下山,往那林清平府上赶去。

    那三人走后,都景文又陷入了思考。

    那静室里有人来过,还点了蜡烛,想必是半夜来的。

    如果来人真的是林文川,他既然来了静室,为何不把线索留在静室里而放在这梧桐树上?

    还是说这金梧桐正同那羡燕亭一样,是林文川故意写下来用来迷惑人的,其实线索还在静室之中?

    可是静室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绝无遗漏。

    还是说这首诗里还有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荆棘还是迷雾?

    可不管是荆棘还是迷雾,范围都太大了,而前两篇诗都特定了范围,没道理这第三篇突然不同。

    既然林文川留下线索必然是希望有人能够发现的,那就更不会将线索放在这茫茫的荆棘地和迷雾中,让人大海捞针。

    还是说其实诗中所指的地方不是这里?虽然陶学根的判断有理有据,但也毕竟只是他的推测,况且那林文川在静室苦读的故事也是他一面之词,真相未必如此。

    可是陶学根有什么撒谎的动机吗?

    都景文越想,困惑就越多。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将那静室和这棵梧桐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既然没有头绪,都景文决定不妨把此事先放一边,去林清平府上看看那林家人说的与林府案子有关的事到底是什么。

    便动身下了山。

    林清平府上,众人左等右等却一直等不到县令到来,那林元吉便首先等不及了,正欲开口,却听到门房领来三人,禀报:“公子,县令大人到了。”

    众人看过去,正是县令陶学根、宋薇薇与顾小二三人。

    林元吉终于等来了县令,忙不迭道:“大人,我要告这林清平为了霸占林府家产,买凶杀害了我叔父林榕森一家!”

    陶学根却不接话头,他认得这林元吉,林府外戚闹事,数他闹得最凶,经常为了些没凭没据的小事闹上县衙,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他问那林元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上县衙,却要来此处?”

    那林元吉道:“我怕那林清平畏罪潜逃,特地一早堵在他家门口,只等着大人来将他绳之以法。”

    便是言之凿凿,那林清平就是凶手了。

    林清平不由得冷哼一声,却不愿为了他失了风度。

    陶学根见到场的还有王陈两家的老爷,便知此次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问道:“你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

    那林元吉道:“大人不知,昨晚我叔父托信于我,那信以血写就,正是控诉这林清平买凶杀人的滔天罪行。”

    他叔父,不正是已经死去的林府老爷吗?既然死了又如何托信给他?

    陶学根原以为他真找到了什么线索,却不想这人还是死性不改。

    那林元吉见县令不信,又解释了一番。原来不只是他,林家所有外戚昨晚都收到了一封血信,所有的信里都说林清平买凶杀人,谋财害命,落款皆是林榕森。

    若是只有林元吉收到这封信,大家只会当他这又是为了林府家产想出的低劣手段。

    这林家所有外戚虽然都对林清平独占林府家产颇有微词,但是他们内部也并不是拧成一股绳,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少。

    他们既然昨晚都收到了那封信,总不会是突然要联合起来对林清平发难。

    只听那林元吉哭道:“想必是我叔父看到这林清平不仅害了他全家,甚至还要霸占他的家产,这才在下面写下血书交给我们,要我们揭发这贼人的恶行!”

    林元吉和林家众多外戚拿出收到的信递给县令,一旁的宋薇薇看到,一眼便认出:这哪是用血写的,分明用的是朱砂。

    看来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林清平便道:“你不仅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竟然连血和朱砂都分不清!这些信分明是用朱砂写的,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请大人明鉴。”

    “朱砂?”林元吉还有些不信,可看到众人表情后便知是朱砂不假了,不禁有些慌了神,转头看向了王老爷。

    王老爷给他使了个眼色,林元吉会意,又冲那林清平问道:“即便这些信不能证明你有罪,你能证明自己就无罪吗?”

    众人都能看出,这林元吉已经有些胡搅蛮缠了。林清平知道他就是这种人,也不生气,只是反问道:“若是我也命人用朱砂写上百十封信,说是你买凶杀人,你难道就有罪?若是无罪,你又该如何证明呢?”

    林元吉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便看向那王老爷。

    王老爷知道他是个脓包,也没指望靠着他来扳倒林清平,与他合作也不过是找个合适的缘由掺和进此事中。

    见话说到此处,便上前道:“林元吉自然能证明自己无罪。”

    林清平知道这王老爷来此是不怀好意,却没想竟是与那林元吉联起手来对付他。

    陶学根见他说话,便问道:“王老爷此话怎讲?”

    王老爷向陶学根施了一礼,道:“大人,众所周知,杀人者杀人的原因莫不过三:一是报仇,二是冲动,三则是为财。这林元吉一与林府无仇,二来不曾与林府有过龃龉,三来,林府灭门后他也拿不到好处。可见林元吉并无杀人动机,可是……”

    他话锋一转,道:“大人想想,林府灭门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谁?自然是这即将要接受林府所有家产的林清平林公子,他的作案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王老爷的话虽然都是推测,但也并非是强词夺理。若是从作案动机来看,林清平确实是最可疑的人。

    林清平咬牙道:“王老爷,这是我林家的私事,还请您注意分寸。”

    这话已经是很不客气了,王老爷却是不恼,笑道:“林公子此言差矣,林府老爷不仅是我好友,生前更是在福临镇中广施善缘,他如今遭人杀害了,福临镇人个个都该为找出凶手出一份力,这怎么能说是林家私事呢?”

    林清平听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心中不由得冷笑,但也不能任由他在此胡说下去,发问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可有什么证据?”

    王老爷料到他会如此问,拍了拍手,王家下人会意,将一个人带了上来。

    那人来到陶学根面前跪下。

    “这位是?”陶学根问道。

    那人回答道:“大人,小人名叫宋二,是受林清平所雇,杀害了林府满门的凶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宋薇薇没想到,他们找了这么久的凶手,竟然被这王家的人先找到了。

    她细细观察那宋二,约莫三十岁的模样,满脸横肉,身材魁梧,说是山匪也有几分可信。

    只是都景文还不过来,只怕还在山上找线索,宋薇薇不免有些着急,便悄悄拉过顾小二,低声道:“我先去山上把都师兄找过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走之后,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要一五一十地记下,记住了吗?”

    顾小二见她如此认真,便点了点头。

    宋薇薇便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宋二身上时,悄悄离开。

    那林清平没想到这王老爷还真的找到了什么证据,听到那宋二所言更是大吃一惊,向县令道:“大人明鉴,我从来没见过这人,何谈花钱雇他杀人?”

    只听那宋二道:“林公子莫不是想抵赖?”

    凶手突然出现,陶县令也一时拿不准了,便问那宋二:“你既说是林公子雇你杀人,有何证据吗?”

    那宋二点了点头,道:“自然有证据,大人请看。”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道:“这是这林公子当时给我的定金,说是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却不想兔死狗烹,事后这林公子竟然怕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幸好我被王老爷救下,才有命来到大人面前揭发。”

    他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免信了几分。再看那玉佩,上面赫然刻着林清平的大名,林元吉当场便看出来正是林清平平日里的贴身之物,不只是他,在场许多林家之人也都认了出来。

    林清平见到那玉佩,心中有了些眉目,道:“大人有所不知,近几日我确实丢了一枚玉佩,不想竟是被此人捡了去,拿来诬陷于我。还望大人明鉴,将此人绳之以法。”

    旋即又望向那宋二,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诬陷于我,但是你既说自己杀人,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杀了这么多人你自己也难逃一死,你还要继续撒谎吗?”

    不料那宋二却道:“我既来了,便是抱了必死之心。只要能将你绳之以法,我虽死不惜!”

    看样子竟是要与那林清平死磕到底了。

    林清平也不免惊讶,他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人,更不知此人为何要用性命来陷害他。

    众人看那宋二抱有死志,不免对他的话更信了几分。

    只是林清平的嫌疑虽大,可目前的线索并不能确定就是他买凶杀人。

    还有,即便这宋二确实与林清平有些过节,甚至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但是他也未必就是杀害林府上下的凶手。

    不说他是如何一夜之间杀光林府上下几十口人的,那林府的护院也不是吃素的,就凭他一个人如何能办得到呢?

    陶学根也想到这一点,便问那宋二:“林府上下几十口,是被你一人所杀?”

    宋二道:“大人可是不信?我只说一点,大人便会信我了。”

    “哪一点?”

    “林府那群人脸上的字,是我亲手刻的。”

    此话一出,旁人虽不知何意,林清平和陶县令的脸色却是变了。

    摆在林府门前的那些头颅被发现后,林清平是第一个赶过去的。他看到那些字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不能让其他看到的人将此事传出去,损害林府颜面。

    好在看到的人不多,还多是自己府上的人,至于不是自己的人,他也是用了各种方法,让其三缄其口。他有信心,绝不会有人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之后那都景文要开棺验尸,自己也是要求不让旁人在场,所以可能将此事说出去的,便只有开棺时在场的都景文,封睿启,宋薇薇以及这个陶县令了。

    看这陶县令的脸色,显然也很吃惊,不像是他说出的。那便是那三人泄露出去的?可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说起来,刚刚跟着陶县令一起进来的宋薇薇,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一时惊疑不定。

    陶县令心下更是震惊,这下不由得他不信了。

    他瞪了一眼林清平。

    虽然福临镇上的人都知道,林府灭门后,这陶县令便与林清平开始交好。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不过是看在恩师林榕森的面子上,不想让这林家就此没落才处处帮扶。

    不想他帮扶之人,竟是杀害自己恩师的凶手。

    林清平看他脸色,知道他是信了那宋二的话,连忙跪下道:“大人明鉴,我与此事绝无瓜葛!”

    这时,都景文赶到。

    顾小二见他来,身后却不见宋薇薇,心想两人定是错过了,便放下心,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与他听。

    都景文听完,却道:“这宋二不是凶手。”

    众人却没听见此话,见林清平不做辩解,只干巴巴地跪地请求县令明鉴,心中更是认定他是幕后真凶。

    那林元吉见状更是要趁热打铁,直言道:“请大人将这林清平绳之以法!”

    陶学根心中正有恨,当下便要下令缉拿这林清平,却听屋外传来一声:“大人且慢。”

    只见进来的人,正是林十七。

    林十七向陶县令施了一礼,道:“大人,这宋二并不是杀害林府满门的凶手。”

    林清平见他言之凿凿,便料定他手里有什么证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多谢。”

    却不想那林十七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他,冷声道:“别急着谢我,你也未必无辜。”

    这屋里人有认识林十七的,也有不认识的,只当是一个父母没管教好的十岁顽童前来捣乱。那林元吉更是骂道:“哪家来的小孩,竟敢来此捣乱,他父母呢?还不快把他带回去!”

    林十七也不理他,只问那宋二:“我问你,你既说是在林府人脸上刻了字,刻的什么字?刻了几个?哪些人脸上刻了,哪些人脸上没刻?”

    一连串问题让那宋二难以招架,一时间吞吞吐吐,竟急得说不出话,看向了王老爷。

    众人见状,都看出这宋二说的是假话了。

    王老爷见事情败露,心中气急,无奈道:“分明是你将林家的事情告诉我,要我对付这林清平,怎么现在却反悔了?”

    那林十七只淡淡道:“我只让你去调查林清平作案的线索,未曾让你用计诬陷他。”

    “两者有何不同?”

    “自然是不同,”林十七道,“我只想抓住犯人罢了。”

    众人一旁听着,从两人言语间可知,这王老爷竟然与林十七暗中合作,只是此刻不知为何产生了分歧。

    林清平心中隐约了然,问那林十七:“所以那些信是你写的?”

    “不是,这是那王老爷的手笔。”林十七摇摇头,又道:“不过昨晚你院子里的那颗假人头的确是我扔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你。”林十七紧紧盯着林清平。

    虽然林清平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是此刻被他盯着,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畏惧。

    话说那宋二不知是与林清平有何深仇大恨,见诬陷不成,心中又有一计暗生。

    突然,只见那宋二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要刺向那跪倒在地的林清平。

    众人皆反应不及,却只见那林十七一个闪身来到宋二身前,一脚绊倒了他,旋即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脖颈处,竟是直接将他踢昏了过去。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不禁讶异,那十分魁梧的宋二竟然被一个十岁小儿几招放倒!

    那林十七竟然是个练家子。

    众人看他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忌惮。

    都景文倒是不惊讶,毕竟能在他们三人办案过程中一直默默潜伏在旁,还不被发现,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那林家外戚和王家的人见已经无法扳倒林清平,纷纷找了个理由离去了。

    陈老爷倒是乐得如此。若是今日王家真的帮助林元吉扳倒了林清平获得林家家产,那日后林元吉必然会与王家更加亲厚,对于他们陈家而言可是十分不利。现在见那王老爷刹羽而去,便也高高兴兴地告了辞。

    陶学根见那宋二还昏倒在地,想着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便命人将其押送狱中,等候审问。

    都景文上前一步,对那林十七道:“不知你能否把林二公子的诗交给我,或许我能助你找出真凶?”

    众人听都景文之言,只觉得云里雾里。

    林十七默默地盯着都景文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大人好聪明。”

    都景文也回之一笑。

    其实并不难猜,但是他对这个猜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林文川回来林府两日后便被人杀害,那凶手还在杀人之后,在林府中四处搜找什么东西。想必是林文川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给带了回来,而正是那个东西给林府带来了灭顶之灾。

    但是那凶手既然杀了林府全家,定然是在林文川身上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才将魔爪伸向了林府其他人。

    那么凶手多半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很有可能是被林文川藏了起来,他写的诗就是为了引导之后的人能够找到那个东西。

    那么显然,他是知道自己要命不久矣了,所以才要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

    所以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被人监视了,随时可能丧命。

    将线索全部留在林府中显然不太安全,所以他才决定将其中的一篇诗藏在林府之外的那个已经被废弃的私塾中。

    如果他已经被监视,那么由他自己去将线索放到私塾的话,也一定会被监视他的人注意到。所以他不能自己去,而只能托旁人帮他送去。

    所以之前前往林府私塾,踏入静室之人并不是林文川本人,而是另有其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一开始都景文并没有想到。

    但是看到林十七后,他突然想起,陶学根曾告诉过他,林府灭门那晚,只有林十七离开过林府所以才幸免于难。虽然林十七说他是为了给林三公子摘桃子,都景文显然是不信的。

    林十七是晚上出去的,而今日他看到那私塾静室里正好还放着一截没烧完的蜡烛,显然林文川所托之人也是晚上去的。

    至此都景文才有几分把握,或许林文川所托之人正是林十七。

    而他在那私塾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林文川留下的线索,便想着,或许是这林十七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把林文川给他的线索放在那里。那么线索多半还在这林十七身上。

    只见林十七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都景文。

    果不其然还是一篇诗:

    “体虽百千难,

    志却韧且坚。

    贼人终有报,

    正道在人间。

    ——林文川”

    都景文看着这篇诗,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篇诗写得隐隐有结篇之意。

    他拿给陶学根看,陶学根也看不出这篇诗所指的地方是何处。

    他又看向林十七,林十七只道:“我若是能知道,早就将凶手抓了,怎么会有今日的闹剧。”

    见他们都看不出,都景文不禁想:或许这便是最后一篇诗了?毕竟林文川也没有理由和时间绵绵不绝地写下去。

    可若是这篇诗中并不包含地点线索,那么林文川究竟将那东西藏在了何处?

    总不会是林文川费尽周折,将这四篇诗埋藏各处,还设计得环环相扣,只是为了跟他开一个玩笑?

    都景文向林十七道:“你可否跟我说说,案发当晚,林二公子是如何将这张纸托付与你的?”

    “当然,”林十七点头道,“那晚,我本该睡下了,三公子却突然把我叫起,说是想吃桃子了,一定要吃新鲜的,便要我出去给他摘。

    公子素来爱吃桃子,这我是知道的,只是半夜把我叫起来给他摘桃子却是第一次。我没有多想,便出门了。

    在我经过二公子的卧房时,他在房中叫住了我,冲我喊道:‘那个谁,我房中没水了,你快给我取一些来’。我不疑有他,便去厨房给他取了一些水。

    只是我一进去,二公子便拉住了我,还把一张纸塞到了我手中,低声嘱咐我:一定要将这上面的字一字不落地抄到梧桐树叶上,再将那梧桐叶置于静室中,最后把这张纸条烧掉。说完又大声冲我喊道:‘这水都洒了一半了,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快滚!’。

    我虽见二公子举止异常,却也不知为何,便只好匆匆离开。”

    闻言,都景文恍然。

    离了树的梧桐叶,没几日就会枯黄。栖身金梧桐,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又问道:“那你为何不遵照林二公子的嘱托,将诗抄在梧桐叶上?”

    林十七却耸了耸肩:“我本是要抄的,只是我刚点了蜡烛,才发现没有带笔。于是我便想着先回去,下次再来抄。谁知我刚回去,就看到林府门前摆着的几十个人头了。”

    都景文哑然,没想到竟是这个近乎荒谬的原因。

    现在虽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但是对于诗里的线索,他还是毫无头绪。

    想着问问宋薇薇有什么看法,才注意到,宋薇薇自他来时就不在这里了,便问顾小二宋薇薇的去向。

    顾小二道:“宋姐姐说是去山上找你,我以为你们恰好错过了。按理说,她也该回来了。”

    都景文心中顿时生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事情进展陷入了僵局。

    林清平见无关的人都已经走了,便上前一步道:“如果大人信得过我,不妨将那诗的事情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的上忙?”

    林十七却冷哼道:“我说了,你未必无辜。”

    林清平心里不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只是他刚刚还从宋二手中救了自己一命,只好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闭了嘴。

    都景文却突然问那林清平道:“林府案发前曾开办了一场宴会,你也去了吧?”

    林清平不知都景文为何此时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惊疑不定,不敢回答。

    林十七见状,一脚踢向林清平的膝盖内侧,使其跪倒在地,寒声道:“我奉劝你如实回答。”

    林清平咽了口口水,道:“我确实去了。”

    “可有见过什么异常?”都景文问道。

    林清平道:“不、不曾。”

    林十七闻言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怒道:“撒谎!你若真是磊落,那日为何偷偷摸摸地派人去见那林王氏?”

    这一脚可踹得不清,林清平只觉得喉咙一甜,竟是鲜血上涌。只是他此刻心头惊骇更甚,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

    他怎么知道?竟然是他吗?

    还不待林清平想出辩解的说辞,那林十七又道:“非但如此,你还怕事情败露,事后偷偷杀了那人。而那人正是刚刚以命陷害你的宋二的兄长,宋大。”

    林清平见瞒不过去,将喉咙中的鲜血咽下,回答道:“那日我那大嫂林王氏忌惮林宇川以后会分林家的家产,便与我商议,让我趁着那日林府人多眼杂,将夹竹桃花粉藏到林宇川的房中,她再假装误食,以此陷害。”

    “可是她那日确实早产了。”林十七冷冷地看着他。

    闻言,林清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都景文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既然是假装误食,又怎会真的早产?

    “或许是她不小心……”林清平低下头,不敢看两人。

    林十七闻言伸手抽出都景文腰间的佩剑,将剑尖抵在林清平的脖颈处,冷笑道:“你猜我会不会一不小心割下你的项上人头。”

    林清平向都景文求助道:“我是真的不知,大人救我!”

    现在还没有证据,都景文只好让林十七住手,但林十七却是不肯收剑。

    都景文便只好让林清平先不要妄动,又问道:“除此之外,你在林府就未见其他异常了吗?”

    林清平见那林十七的样子,便知自己若是不说出些什么来,他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便开始绞尽脑汁地苦想,缓缓开口道:“那日大嫂突然早产,林府里又在大摆筵席,宾客众多。叔父不愿下毒之事声张出去,便叫我们三缄其口,只是将宇川禁足,等到宾客离去后再去处置。大嫂产子需要人手,于是我便帮衬着招待林府宾客,直到最后才离去。”

    “那第二天呢,就是案发当天,你有没有去过林府?”

    “那日我一直待在自己府上,并未去过。”林清平怕都景文不信,又补充道,“我府中上上下下皆可作证。”

    见他信誓旦旦,不似说谎,都景文不禁有些疑惑。他原本猜测案发那日有人给林府上下的饭食中下了药,若论谁既有动机,又能做成此事而不被发现的,便该是这林清平。

    可若是林清平所言属实,那么下药之人就是另有其人了。

    会是谁呢?

    林十七见都景文陷入沉思,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都景文便将心中所想附耳说与了他听。

    林十七闻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缓缓把剑收了回来,喃喃道:“不会的,怎么会?”

    “你想到什么了吗?”都景文见状连忙问道。

    林十七摇了摇头,却不肯再说。

    林清平见他把见收了回去,连忙起身。感受到汗水早已把衣衫打湿了,想着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都景文见林十七不说话,便又把思绪放回到林文川留下的那四篇诗上。正好与林府以及林文川相熟的人都在此处,他便将那写着诗的四张纸条并排依次铺在地上,让众人都能看得到。

    “在林有神鸟,飞于九天中。日出东边云,它鸣第一声。

    我欲乘风去,大风劲且寒。艳羡堂前燕,风雨两不沾。

    身陷荆棘地,误入迷雾中。靡靡不得飞,栖身金梧桐。

    体虽百千难,志却韧且坚。贼人终有报,正道在人间。”

    众人将这四篇诗念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一头雾水。

    顾小二没念过什么书,只是跟着账房先生学过几个字。他本就不通文墨,此时更是看得头都痛了。

    几人围着那四篇诗蹲在一起,顾小二看得头昏眼花,一不留神一个踉跄,他的头竟然磕到了身旁都景文的头上,顿时吃痛地叫了出来。

    却见都景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对着林清平道:“带我去林文川安葬的地方。”

    林清平不解道:“为何?”

    “开棺验尸。”

    “不可!”林清平虽然不知道为何又要开棺验尸,但还是断然拒绝了。

    林十七知道都景文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便对林清平道:“如果抓不到凶手,你的嫌疑永远也无法洗清,你看着办吧。”

    林清平闻言,不禁动摇了。再次开棺验尸或许有损林府颜面,但是自己若是不能洗脱嫌疑,只怕今日的事日后还会重演,自己也未必次次都能应付得过来。

    再三斟酌后,林清平咬牙道:“好,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