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拾玖章人间正道是沧桑

    “你的仁慈还是就给自己吧。”东伯雪鹰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小黑炭，摇了摇头。转而面色冷峻，挥舞手中长枪再度杀入乱军中厮杀。

    对于陈平安而言，这种场面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在小镇上，是人心的磨难，他可以去揣测他人的想法去博弈，可以面色不改的和一群人骂街，可以去用一些小心思去恶心蔡金简，符南华，甚至极限单杀蔡金简。

    但是在战场上，只能是厮杀。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方才那名四境武夫伪装不敌，陈平安一时心软没杀，结果反过头来那武夫就来杀他。

    妥妥沙场小白。

    吃一蛰长一智，但愿他能明白这个道理。

    赤红色的火焰在男人手中长枪上附着，燎原乱舞，犹如索命恶鬼，所过之处必定是一片哀嚎之地，尸横遍野。

    一名纯粹武夫七境金身境，炼气十境元婴境修士的高阶修士，在这种局面着实是降维打击，手中毫无一合之敌。

    陈平安看着远处七进七出，犹如无人之境的东伯雪鹰神色恍惚。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

    他，真的错了吗？

    可是齐先生，圣贤书说，人之初，性本善。若是放下屠刀，未必不能立地成佛。

    自幼时耳濡目染的教育，与此刻的他所接受的事物相矛盾，此刻的他有些不知所措，紧紧捂着脑袋，茫然，苦楚，各种情绪不一而足，涌上心头。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曾几何时，在许家宅邸之中，许嵩辰练武时曾与他说过“宁教我付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平平淡淡的语气，其言语却是豪情万丈。

    原来很早的时候，他的大哥就教他了，只是他不懂，当时只觉得他的大哥，必定是小镇上最厉害的人之一。

    小黑炭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剑，眼神清明。或许齐先生的话，圣贤的话不一定对。有些路，需要自己走一走，才能知道到底对不对。

    他不认为许嵩辰的话，许嵩辰的路就一定对，但其中亦有可取之处。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路怎么样，得走过才知道。

    小黑炭从未觉得世界如此清明，自己也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看着护卫在自己身前的军士，眼神逐渐坚定。

    许大哥既然信我，那我也不能辜负大哥的信任。

    “多谢诸位护持，我已然无事。”

    为首的什长死死的顶住前方进攻而来的兵刃，朗声说道：“小公子客气了，同袍之间何须如此，分内之事罢了。”

    闻言，陈平安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纵身策马飞跃杀出去，手中长剑在此刻宛若有了灵性，没有心先前的拖泥带水，一剑封喉，两剑斩首，如同兵傀，只知杀戮。

    只是他不知道是，他身上隐隐浮现血红色的气体，眼中闪过一丝猩红，那抹猩红越放越大，直至占据了他的所有。

    神智恍惚的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远去，此刻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空虚，脑海被一种情绪所笼罩，杀戮，无止尽的杀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点一点的填平那巨大的空缺。

    而就在不远处，许嵩辰看着前方不断砍杀的小黑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小平安，但愿你不会怪我。

    【恐虐的赐福】

    ······

    就在许嵩辰等人在浮空城攻城略地时，外面已经快要乱成一锅粥了。而其中，最急的当属大骊王朝。

    论谁家领地内出现了这么大一个不受控制的大祸害，都得急，罔论有着占据整个东宝瓶洲的野心的大骊。

    而大骊王朝背后站的几家说什么也不肯帮这个忙，阴阳家有人拼着大风险施展神通，企图窥探一二，但却遭到反噬，当场身陨。

    墨家的许弱被勒令不许插足大骊内骊珠洞天的事务，兵家，儒家不一而同。

    一个能力斩道教三掌教法身的地方，不是他们能涉足的。

    佛教感念先前洞天巨变时，许嵩辰等人的帮助，又忌惮实力，对此沉默不语。

    三教祖师不出手，能动骊珠洞天异变中的那伙势力的人屈指可数，但谁也不想趟这摊浑水，谁也不想步那陆沉的后尘。

    都是辛辛苦苦修行的，为了一个回报与风险完全不成正比的事情搭上性命，不值当。

    以至于大骊对这个相当危险的不确定因素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身着儒衫的崔瀺遥望着小镇的方向，此前洞天许府内那场交谈浮现，不由得陷入沉思。

    那场交谈未尝全假，但也不是全真。真真假假有待商榷，但未尝不能将其利用起来。

    谋划，棋局他崔瀺这辈子下的太多，只是这一局，有点棘手。

    但也只是棘手罢了。

    ······

    众军士看着挥舞长剑如入无人之境，在乱军丛中乱杀，嘴巴微张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开不出口。

    先前衣冠整洁的小黑炭此刻犹如换了个人一般，披肩散发，头上那顶“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簪子此刻摇摇欲坠，浑身上下遍布鲜血，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是被杀之人的。

    剑身上的鲜血顺势下流，陈平安犹如个永远填不满的血窟，无时无刻都在饱饮鲜血，散发的气息比之七境武夫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眼中遍布猩红，仅剩下最后一丝清明，他的念头只有一个，杀戮。

    将臣下最朴实的杀戮，敬献给伟大的恐虐大神。

    而他周围的铁龙城士兵看着这尊活菩萨，有的颤颤巍巍的瘫坐在地上，嘴中喃喃自语，更多的只恨爹妈没剩八条腿下来，撒丫子跑路但仍然被其追杀，一剑枭首。

    望着宛若疯魔状的陈平安，东伯雪鹰有心想要出手，但被身旁面若冠玉的少年郎君拦下。

    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小平安这次的状态对他之后的心境发展极为重要，若情况不对我自会出手。”

    “雪鹰，除去铁鹰锐士之外你全部带走，按计划行事。”

    “这场猫戏老鼠的闹剧，该结束了。”

    东伯雪鹰望着远处厮杀的小血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抱拳说道：“领命。”

    待东伯雪鹰离去之后，许嵩辰注视着不远处的战场，喃喃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

    陈平安此刻沉浸在一个虚幻的世界当中，感知不到外界何种情形。

    只知他处在尸山血海，无止境的杀戮当中。

    一晃眼，便是从出身到现在的所有历程。

    全身上下的力量全然消失不见，他仿佛回到了刚出身的时候，回到了那个仍然在包袱当中的模样。

    只见一个貌美的妇人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疲惫，憔悴，但望向怀中的他的眼中，仍然是止不住的柔和。

    他顿时眼眶湿润了起来，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喃喃道：“娘亲······”

    “娘子，你看，咱家孩儿笑的多开心。”

    一道中气的声音传来，目光转去，一个木讷老实的汉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但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止不住的慈祥。

    “爹爹······”

    自从那个雨夜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他的爹爹，娘亲也日益憔悴。若非许大哥的帮助的话，只怕娘亲会撒手人寰，离他而去。

    画面一转，只见他已然可以站立行走，看着娘亲与他人交谈，爹爹挑着水桶缓缓走来，娘亲见状便上前帮忙却被老实的汉子推了推，木讷笑道：“娘子快回屋坐着，我来就好。”

    娘亲应下，看着汉子却是止不住的柔情。

    汉子看见站在门口的他，顿时笑道：“乖儿子，看谁回来了！”

    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好叫羡煞旁人。

    画面再转，那个雨夜娘亲坐在屋内，点着烛火，等着爹爹回来，但等到第二天天亮，仍然是没等到爹爹。

    他模糊记得，当时雨夜好像有一刹那，金光毕现，一道怒音响彻。

    反倒是娘亲的身子，日益憔悴。

    这个时候，一个面若冠玉的小郎君出现了。

    “婶婶，我已然派人出去寻陈叔的踪迹了，想来近几日便会有所好转，别太担心，养好身子。”

    “陈叔应是在外面打柴被大雨耽搁了。”

    “小平安，来，这是给你的。”

    看着笑颜的小郎君，小黑炭哑口无言，但眼中却是感激。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情况，长大以后才知晓，他的这位许大哥当时为了搜寻他的爹爹废了多大功夫，为他的娘亲提供了多少宝药。

    若非那些宝药，只怕······

    画面再转，只见到了那场震惊小镇所有人的世界的那一战。

    各式各样的招式满天飞，尸山血海，眨眼间方才尽显神通的大人物便是当场身陨，好不叫人瞠目结舌。

    而那熟悉的金光再次展现，一道怒音响彻云霄，他这时才顿时想起那个雨夜的言语。

    “倒是有脸欺负孤儿寡母，不如来和某家比划比划！”

    他从未如此渴望力量，渴望能与世间神佛比肩的力量，这样就可以帮上许大哥，不在是只能躲在身后，难以望其项背的小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