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们总想着如何在稳定的大环境下，抢夺社会的存量资源，而不是把饼做大，在增量上想办法。”

    “要知道土地和人口都是有限的，这些都属于存量资源，存量资源的天花板太容易触碰到了，无论朝廷怎么变法改革，都不可能变出花来。”

    “所以仅仅靠税人和税地这两种方式搞钱，对一个偌大的帝国财政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很难应对大意外的发生。”

    “在王朝的早期，人口不多，皇室和官僚体系还不臃肿，周边环境比较稳定，又刚好赶上没有大灾难的年景。

    老百姓还是能够基本吃饱穿暖，生儿育女，这其实就是史书中的所写的盛世了。”

    “但这种薄弱的财政情况，是无法长时间应对人口的增长，皇室和官僚系统的膨胀、军费的增加以及接二连三的灾情的。”

    “这就是崇祯皇帝在北京无论怎么折腾，都避免不了城破国亡的命运。”

    朱由检心中剧震，那些因为各种缺钱导致政策无法实施，命令无法下达，军事行动一次又一次走向不可挽回的的惨烈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他艰难的掩饰着痛苦的表情：

    “那为何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实施重农政策？难道这千百年来的规矩都是错的吗？”

    “这个问题不算复杂，这片土地上的皇权太大，能很高效的去向老百姓收税和管理国家，所以皇帝们不愿意去做大饼。”

    “因为做大饼意味着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变故，只要老百姓能有口饭别闹事，大家都开心，皇帝根本没有动力去折腾其他事。”

    “可是结果如何呢？你也看到，大厦将倾，国将不国，所以对一个国家来说，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就是不能没钱，你没钱，老百姓都不愿意跟你玩了。”

    “一个国家要追求的不仅仅是财政稳定，更是财政扩展，要把饼做大！”

    “要把饼做大！”朱由检陷入沉思。

    “嗯······这样，我们换个思路，先不聊大明，我们聊聊宋朝。”李横渠想了想说道。

    “宋朝？”朱由检有些疑惑。

    “因为宋朝建国初年就处于封建王朝的末期，可是它却存活了三百多年，所以对现在的大明还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李横渠直接给出暴论。

    朱由检内心微动，因为他隐约的感觉到李横渠想要他说出的那个答案。

    “请先生为我解惑。”朱由检难得谦虚。

    “一个以武力建立的大一统王朝，都会摧毁前代的士绅权贵体系，没收他们的土地。”

    “分配给士兵、功臣和老百姓，然后新王朝开启新一轮的土地兼并，直至最后灭亡。”

    “可是赵匡胤黄袍加身，直接继承了前朝的统治体系，为了维护统治，根本不敢动那些前朝地主的土地，并且明确提出不会抑制土地兼并。”

    “这意味着宋朝在建国初年，就如现在的大明一样，根本收不上土地税，可是宋朝不仅存活了下去，而且还活的不错，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了吧？”

    “发展商业！”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龙九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这边。

    李横渠笑道：“说的没错，确实是发展商业，但又不仅仅是发展商业。”

    龙九疑惑道：“咦？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大明的商贸往来还是很发达的，如今国际贸易中的四大商品：香料、丝绸、瓷器和茶叶，大明就占了三。

    世界上的白银有相当一部分流入大明，可是政府却依旧很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龙九思索片刻：“因为朝廷的税收重心并不在商税上？”

    “聪明。”李横渠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一大笔钱，朝廷肯定是知道的，为什么不重视？”龙九好奇道。

    “应该说朝廷很重视，朝廷为征收商税设定了很多复杂的税收制度，比如住税和过税。

    此外朝廷还设立了钞关和抽分竹木局，分别征收船料税和竹木抽分，还有市舶司征收的海关关税。”

    “但朝廷依旧收不上税，因为官员权贵们不需要纳税，而那些巨商大户们或依附他们，或与他们勾结，抵抗政府的征收。

    政府的商税大部分来自于小商贩和手工业者，而这些都是小钱，根本无法改变财政现状。”

    “所以一定要向那些商贾大户们收税，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大明朝廷的财政危机。”龙九语气坚定。

    朱由检冷哼一声：

    “对这些巨商们征商税的难度不比跟士绅们收税的难度低，如今大明不稳，政令不出，更不可能实施。”

    李横渠道：

    “其实朝廷从来没有下过决心去做这件事，因为这些商贾权贵们不好欺负，所以皇帝们就换了个更好欺负的对象：老百姓！这其实也是一种惰性思维在作祟。”

    朱由检有些不平：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你说说朝廷如何在不引起政权动荡的情况下把商税征收上来？”

    李横渠想了下，回道：

    “其实引起政权动荡的从来不是士绅，而是被士绅煽动起来的老百姓。”

    “所以如果能把老百姓拉拢到自己这边，团结老百姓的力量，就能有效地抵抗士绅势力。”

    “而做到这点的最直接办法就是财政转型，由土地税转变为商业税。”

    “要全面放开商业行为，制定系统完善的商税政策，在此过程中逐步降低乃至最后取消土地税。”

    “等国家有钱后，可以把压在老百姓肩上的那座徭役大山拿掉，把暴力压迫型政府转化为服务共赢型政府。”

    “这种情况下，谁敢跟朝廷过不去，人民的海洋就能将其淹没。”

    “当然了。”李横渠补充道：

    “要做到这些的前提是，皇帝陛下得亲自走到群众中去，让群众把他保护起来，否则这些政策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可能被赶下皇帝的宝座。”

    “那这跟李自成又有何区别？”

    “李自成走的依然是税人税地的路子，他最终还是要靠乡绅们为他征税，所以他不能把乡绅们完全得罪死。”李横渠清了下嗓子：

    “而且像李自成怎么了？崇祯皇帝完全可以自己做李自成！”

    自己做李自成！朱由检倒吸了口气：“这是要自己革自己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