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守府，已经过了午时。

    新的郡守府是拓跋氏的别院，原来的城主府现在给了县府使用，不过也用不了几天了。尚书省通知原城主府以后做学堂，县府要另觅他地。

    刚坐下来，卫士禀报泉求见，已等待了多时了。

    “你怎有空来我这？”杨二槐问。

    泉起身施礼，道“公子恕罪，泉有罪。”

    做了官，泉也变得敏感了。他本来喊主上的，杨二槐不喜欢，还是让他称呼公子即可。他向来觉得忠诚不在嘴上，不知道多少国君死在了奴婢手中。强大如始皇帝，死后也被赵高背叛了。当然现在这个点，始皇帝应该还没出生呢！他杨二槐就是嬴政的前辈！

    官场就是个大染缸啊！

    杨二槐摇手道，

    “泉，你多虑了！你身负重任，清丈田亩，清查奴仆、野人。这两件是大事！事办的如何？”

    倒是熟悉的节奏，泉回

    “进展不顺，各家统计的田亩多有隐瞒！奴仆也少！属下请示是否可以抓几个典型？”

    倒是直接，杨二槐沉吟不语。泉偷目打量，看出来好像被否决了，才要说话，杨二槐恍若方醒道：

    “坐下说话，看着累。这两个事儿都意料之中，好言好语哪舍得交出奴仆，少报了田亩少交税啊。”

    泉愤然

    “依臣下看来，这些人贪财吝啬，不识抬举！当下是很难让人交出奴仆的~”

    倒是表现得同心同德，忠心耿耿模样。

    杨二槐也不点破，都在演哪~

    “按照各家报上来的田登记，做个公平尺出来，要选派得力人手丈量，量完了发放凭证！没有土地凭证就算无主，直接分了；关于奴仆的问题，多派人手，到各屯各里宣讲县里的政策，分田，先到先得，第一年免田税。”

    泉忧心忡忡，道

    “这样一来，各家万一鱼死网破~?”

    杨二槐差点气笑出来，他哪里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是想到他这里领个保障，道“想做事，怕得罪人？想要我授权，什么事情都要问我，要你何用？”

    泉跪伏在地，冷汗潺潺

    “卑下有罪！请公子责罚！”

    杨二槐冷哼，道

    “你还记得自己何人？”

    泉回

    “卑下小浦家相~”

    杨二槐点头，问

    “我以为你忘了来处，你一个山庄里面出来的，这个怕，那个问，这是见太平官难做？担心自身难保？想回去享清闲？”

    泉以额抢地，哪里还能回去呢？颤声回

    “卑下知错，再不敢了！”

    冷冷凝视着泉，道：

    “一个官员，不知道为谁执政是可悲的；不知道根在哪里就失去了为人的根本；不知道维护多数人的利益那么是无能的！泉，你现在是六合县令，一县的父母官。你是山庄出来的，我自然希望你长进，不会让你们没了下场！”

    长于谋身，怯于任事。趋吉避凶，是人的天性。倒是没想到泉这么快就怯懦了~

    “泉，你要知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以八尺躯，求天下安！这是难得的际遇啊~”

    泉泪奔，抹泪道

    “卑下知错了，忘了山庄的教诲。当求天下安！为公子谋！卑下回去就刻录在廊柱上，日日反省！”

    杨二槐嘿嘿笑道：

    “我是不大相信这种形式的，有心，不挂也记得，反之挂哪里都是个样子货。也罢，都随你，我且看你施为。你身上天然带着山庄印记，你即使想退缩苟且怕也有人问你是否故意如此？拿出你当年杀人的气魄来，你是首任六合县令，你的名字将会记录在六合县志上！你站在大多数的利益上，区区几个家族怕什么呢？”

    泉砰砰叩首，“喏”

    这才放过了泉，问道“说说吧，都什么情况？”

    泉回

    “抄拓跋氏田约万亩，军功授田约两万六千余亩，圈了六合城外两万余亩才堪堪应付。田地有厚薄，多有不满。金六百斤，房舍十一座，矿山~今养兵近两千人，官吏百余，统计全郡约五千户，秋粮预计约收一万石，仅可支撑不到半年！”此时的亩产不到两石，也就是不到两百斤。

    泉神色凄然，问

    “半年后军队如不放还归家，军中将断粮，更无法发放官吏俸禄啊，没了粮食怎么办？”

    杨二槐回

    “没粮食，吃肉啊！”

    泉瞠目结舌，差点以为得了癔症，听岔了，哆嗦着问

    “吃~肉？”

    何其荒谬！向来贤明的主上怎么给出这么荒诞的主意！

    杨二槐点头，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背靠大江，若一天打鱼两千斤，一个月就是六万斤。两千斤不过三百多条鱼儿而已，山庄织布房已经能织出更结实的绳索，有了结实的渔网，不要总是盯着地里那点粮食，那都是有定数的。天气渐渐冷了，鱼儿容易存储，你得空时回庄里看看，多多组织人手去大江捕鱼啊！如果你能做到一天打鱼一千条，一天就能供给近万斤肉食，每一户能分两斤肉是不是？要大力发展渔业还有养殖，靠种田能有多少产出呢？”

    难怪如此！泉恍然大悟，难怪拿下了棠城没去抄了各家府库，农税还给得这么低~换了个思路，豁然开朗！他就是看到断粮，又不让抄家才觉得大厦将倾，想着是不是留个后路。谁知公子一眼就看破了，公子果然还是那个睿智的公子啊！怎么能对公子失去信心呢？

    杨二槐又道：

    “当然田地是诸业之本，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肉食，就可以慢慢处理田地问题了，先分田，只要有人种，粮食总是在增加的对不对？即使各家一时瞒着，粮食还是在的，总归在六合治下的！把人先吊出来，去打鱼、开矿、织布！”

    泉问道：

    “公子睿智！六合背靠大江，以前没法取鱼，渔获定然很多，鱼儿也大。真真切切是没粮吃，就吃肉啊！哈~真是奇思妙想啊！可是未来我们拿了天长、邗国，如此低下的田赋，如何养活呢？”

    杨二槐沉吟道：

    “泉，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做的啊，但拥有一支可靠的军队是迫切的，军队还在训练，暂时不能放归！田赋至关重要，还是要清查田亩，各家隐瞒的田赋终究要收上来的，为政不能急！我们立足不稳，我跟你明说了，要争取黎庶的拥护，让他们成为野人进而成为国人，成为士。即使是军功田不收田赋以后能收商税，以后我们多织布，多卖铁具，卖鱼等等，将来还要制钱发饷。这些你都要考虑到，百十人的官吏治理一县之地看起来多，分到各个行业就不多了啊！记着一律考察三个月再调整，我这不养老爷！”

    泉拊掌赞叹，仅仅是把粮食的概念扩大到粮加上鱼肉，瞬间就觉得吃不完的粮食。大江也不封冻的，大江养这一县之地实在不是个事儿。或许还能做些小网，大、小网一起上，打鱼——他家祖传啊！祖上的本事他怎么能忘记了呢，该死！

    “好巧妙的角度，怎么以前就没人想到呢？”

    杨二槐哈哈大笑，道

    “六经不教人打鱼、织布啊。但泉你想想，有了铁，战争都改变了啊！我们有了个新的绳子就有了肉吃，所以我们要重视工匠！给他们钱，给他们地位，给他们尊严和荣耀！”

    泉瞬间信心满满，这几日把他愁得辗转反侧，笑着道

    “公子不知道，我这都几日没睡好了，各镇钱粮越是汇总我越是恐惧啊，急的我嘴角都冒泡啦！”

    说笑间，泉忽然趋前低声汇报：

    “公子，我听说田氏四处活动，甚至和军中也有勾连啊~”

    茶壶中传来“嘟嘟”的煮茶声，泉摒气收声。

    良久，杨二槐才开口：“不要因为其他事情打乱了我们做事的节奏，着人留意就好，一个政策不可能讨好所有人。我们就是一本之策，富民、强兵！嗯，既然田氏这么闲，给他们找点事做，不是还扣着拓跋氏吗，让田氏去谈判，好歹换点粮食、矿石。让他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