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糖葫芦
一路左躲右闪,穿过重重人山人海,宫倾郡总算是出了明月楼。她回头望,没有看见那小娘子追出来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临近傍晚,许多店铺已经在店门外挂了灯。当最后一束残光也从青灰色的城墙上隐去时,和都宣告它的夜晚来临……
漫无目的地在繁华的街道上晃着,宫倾郡恍然觉着自己和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继续顺着人流向前走着……
路过她身旁的孩童手上拿着一串裹满糖液的糖葫芦。暖黄色灯笼洒下的光正好映亮那层甜美的糖衣,倒映在宫倾郡眼里,就像一颗闪耀的星星坠落无尽的金色海洋。
她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寞落的神情……
琥珀色的瞳孔此刻被满街的灯火挤满。万家灯火,似乎势要点亮宫倾郡眸中的光亮,势要捧暖那颗受伤的心。她下意识地抬首盯着那盏明亮地灯笼看,灯笼的火光耀眼地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一双手轻柔地遮在眼前,替她挡去过于刺眼的亮光。
“看不了就别看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她背后响起……
宫倾郡知道来人是谁,所以才放纵他这样靠近。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自己一个格挡摔在地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云非幕就是有种天然的信任……
“你怎会在此处?”宫倾郡俯首回身,不动声色地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云非幕也自觉失仪,方才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咳,方才路司直拜访府上,似有要事相商。”云非幕也向后退步,适当地保持着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他本也想寻你,但你住在皇城里,他品级不够,等真的请到你时,怕是早已午夜。”
“于是他拜托你来找我?”宫倾郡接着他的话说。
“是。”云非幕点头。
她望了一眼身后的万千灯火,繁华街景,忽觉也没什么好羡艳的。
宫倾郡回首与云非幕对视一眼道:“那走吧,去你府上。”
云非幕走在她前面一步,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开行人。
宫倾郡就跟在他身侧后一步,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街上暖黄的灯光将云非幕的面容衬托得更加柔和,模糊了原本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为他增添三分温润之意。好看的眉下,那双纯黑的墨瞳仿佛掺和了揉碎的星光……
月夜流光,星月皎洁便是如此。
“你等我一下。”云非幕忽然偏头朝她说,说完就走到一个卖糖葫芦串的老爷爷面前,低头和人说了几句,还拿出钱袋,看起来像是要和他卖糖葫芦。
宫倾郡腹诽道:云沂什么时候喜欢吃这种甜口的玩意了?
见他和人买完,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就往回走。不知是不是错觉,宫倾郡竟然看见云非幕的眼中藏着点点笑意。
“你什么时候……”
宫倾郡还没说完就被云非幕打断道:“给你。”
看着自己面前晶莹饱满的山楂果,宫倾郡愣愣地看着他:“给我的?”
云非幕见她这样,还以为她不喜吃这个,神色尴尬,手上拿着那串糖葫芦有些手足无措地说:“你、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一直看着是想要的。抱歉,是我擅作主张了……”
一直看着?
宫倾郡皱眉疑惑:她刚才有一直看着糖葫芦吗?噢……她刚才一直看着云沂来着,那个方向好像就是卖糖葫芦的……
想到这,宫倾郡不禁有些脸红:还好没有被云沂发现自己其实是在看他……
“没有,我喜欢。”宫倾郡伸手拿过那串糖葫芦,笑得开心,眉梢都带上喜悦,“谢谢。”
云非幕被这一笑晃了眼,心脏仿佛跳空了一拍,耳尖微微发红,正欲转头移开和宫倾郡对视的视线,就见宫倾郡举着那串糖葫芦凑到自己面前道:“你要尝一个吗?”
这个场景一如八年前。
那时心思直白的少男少女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心中微妙的情感诉之于口,于是便借着分享自己喜爱的事物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每一次我愿意和你共享我所喜爱的,是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宫倾郡就觉得这个举动不妥,正想若无其事地接自己的话并把手缩回来,就感觉另一只比自己更加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云非幕伸手握着她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微微颔首,就着这个姿势咬下顶端一整颗山楂果……
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宫倾郡可以看清云非幕眼中的自己,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打在自己的手上,可以察觉到……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抖……
嘈杂的人声,悠扬的乐声,抑或是车马声,此刻都跟二人毫无关系。他们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是耳边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此刻,心跳震耳欲聋……
宫倾郡愣神许久,终于是记得收回手,低头掩饰自己面上的燥意。
而云非幕耳朵红得滴血,面上也没比宫倾郡好到哪里去。
两人一本正经地无言往前走,只是目光不敢再相遇……
云非幕边嚼着嘴里的糖葫芦边想:好酸……
十里繁华,无尽灯火,皆是给彼此有意的两人做了陪衬。就连天幕中的星星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窥视二人并排而行的背影。不曾想,挨挨挤挤的,便成就了漫天星光,为二人照亮前路……
…………
两人坐着云非幕府上的马车回到将军府。
“靖远将军府”五字牌匾醒目地挂在正门上头,十分威武大气。外墙略高,灰色为底,墙面上隐隐刻有云纹,低调却不落平凡。
进入内里,亭台楼阁遥相呼应,花草树木应节而生,假山做屏断,引水成小河。不好富丽堂皇的奢靡之风,这府上反倒是有些自成一派的风流雅韵在。
“你这府邸布局倒是不错。”宫倾郡跟在云非幕后头,环顾一周后说。
云非幕走在前面,应下路过的仆役的问好,朝身后的宫倾郡说:“这府邸是我亲自设计的……”猜想你应会喜欢这样的……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来。
不过,看她反应,应是喜欢的吧?
“你竟还会这样的事。”宫倾郡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不足挂齿。”云非幕带着她拐进另一个走廊,又遇到其他的杂役下人。
云非幕微微颔首应下整齐的问候。
宫倾郡稍稍偏头看着那些下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解……
府上的下人们看云非幕的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仰慕或者敬仰,无论是这一行还是方才碰见的,皆是如此。但是,这些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里就会出现难以描述的情绪。
她见过许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惊叹、有欣赏、有害怕、也有那些龌龊下流的眼神……但似乎从未见过像看未知生物的眼神——充满好奇、讶异和探究……
宫倾郡不解:我长得很奇怪吗?
又是一个长廊,二人终于行至议事厅。
厅内,路衍行早已候在那,略微有些焦躁不安地品茶。厅外,立着一位像松一般的少年。
云非幕朝那少年道:“林声,奉茶。”
少年点点头,抬首看了云非幕身后的宫倾郡一眼。
得,又是和方才那些下人一般的眼神……
宫倾郡心里的疑惑加深……
厅内早已坐不住的路衍行看到二人,双眸都亮了,急急地迎上去,朝二人行礼道:“见过长公主、云将军。”
二人各自回了礼,还未坐到座上就听到路衍行的声音响起:“鄙人今日前来,是因为前日二位遇袭一事而来。”
林声不动声色地为两人奉茶,期间忍不住好奇地瞄了眼宫倾郡,随后便悄然退下。
宫倾郡:…………
路衍行接着说,神色之间满是焦急:“实不相瞒,原本大理寺案件办理应是保密的。但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于家知道了那枚铜令的事,收买了大理丞……”
“现下,大理丞压着证据,强行停止了案件审理。”
“路某无能,人微言轻,亦没有什么背景,只好找到二位大人看看有什么办法。”
“即使是权贵世家也不可逾越法矩,更何况是贿赂官员!”
路衍行说完,一脸正气地看着二人,似乎即刻就要替天行道。
宫倾郡闻言,心下了然。
按说作为大理司直,路衍行完全可以对这件事不作为。或者说,不作为才是他自保的最好出路。
她之前派人调查过这个路衍行,说是家世平凡,科举进士授官,上任两年来颇有正直美名。
但是,真的有这么正直的人吗?也许有,但是实在少之又少。
又或者说,他身上的正直有,却也并不全然是。
路衍行不可能看不出,当下和都的两派势力已经快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就待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事件……
他此举是想给自己站队,站在皇帝这边,他们这边。同时,如果得当,他还可以借着这次的事件一举成名,为他赢得声名威望,顺便打压一下那个老是给他施压的大理丞。
一箭三雕。
但是,她还不想现在就和于家撕破脸面,她还在准备,准备给于家致命一击!
宫倾郡捧着茶盏斜眼瞥了一眼云非幕,后者默契地接到她的眼神,二人达成共识。
“依路司直看,当下应如何做?”宫倾郡放下茶盏,十分客气地把问题抛回去。
路衍行略微思考了一下答道:“依小人看,如若二位大人可以给大理寺上面施压,让其交出证据……”
“不妥。”云非幕打断他,淡淡地分给他一个眼神。
路衍行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看光了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应将此事闹大。”宫倾郡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且不说大理寺到底有多少人被于家收买了,就算是拿到了证据,靠着施压的手段,也定会被有心之人构陷案件真实。”
路衍行道:“那……”
“李尚书。”云非幕适时地回答了路衍行的疑惑,“借当日李尚书死讯,以及其他被害官员的名头,将此事带出,暴露在众人眼下。”
“虽说于家势力遍地,却也不是无孔不入的。如果稍加引导,难免不会有人心生异端。”
听罢,路衍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