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道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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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学会告别

    七年,时间如梭,转眼间王宇已经踏入了十九岁的年华。

    在这段时间里,王宇的生活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轻松自在。他每天按照父母的安排,刻苦地修炼,勤奋地读书。这样的生活对于其他同龄孩子来说,或许是十分辛苦的。在外人看来,王宇似乎并不需要这么辛苦。毕竟,他的父亲王玄在附近的诸多城池都久负盛名,兴隆书院更是地位稳固,他完全可以过着舒适的公子生活,无需自己去辛勤修炼。

    可是,外人只能看见王家安逸的生活,只有王宇知道,自己最坚实的依靠很快就要离开他,自己要独自踏上那一步一生死,一步一悲喜的修行之路,这件事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斩向他,让他不得不奔跑起来。

    王宇的天资继承自父母,堪称上佳,在王玄夫妇的教习之下,仅仅一年半的时间,王宇就突破灵境,成为灵境子。

    在神武大世界中许多被称为天才的孩童,也需要三年才可破境,王宇则是远远超过他们。这本是可以大肆炫耀的事情,但是王宇被叮嘱不可声张,就连他最心爱的桃夭都不能告诉,直到又过了一年半后,外人才知道王宇成了灵境子,众人皆感叹在书院长大的孩子果真天资聪颖。

    孽龙海中有一座距离大陆极远的无名小岛,虽然称之为小岛,只是因为在大海中显得渺小,小岛面积堪比整个龙宁郡大小。

    “咕噜噜……”

    从岛边水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手中捧着什么东西,奋力向岸边游来。

    这人虽然十分努力的逃命,但是仍不时被其身后掀起的巨浪打翻,淹没在海面下。可下一刻,这人又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脑袋来,又继续逃命。

    海浪的声势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怪物在操控着巨浪,想要淹没前面那个拼命逃窜的人。

    从高空看,只能看到海中有一个小黑点在快速移动,而在其后不远处,是澎湃汹涌的巨浪,显然两者实力相差极大,可巨浪离彻底淹没那个小黑点永远只差一点。

    一逃一追之下,人影离岸边越来越近,似乎这巨浪对小岛有着恐惧,只能在海中与那人搏杀,便爆发最后的力量,其中的海怪也显露出真身,原来是一个身躯有数十丈大的紫色海蚌。

    海蚌张开巨大的蚌壳,吞向黑点。

    “砰……”

    “刺啦……”

    蚌壳轰然合住,重新落回海中,而那个小黑点已经从海中消失不见了。

    “呸呸……”

    那个黑点就是王宇,此刻正躺在小岛的沙滩上,王宇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老蚌子果真难缠,不就拿了点东西嘛,何必如此拼命嘛……”

    “哈哈哈,还好我拿到了,这下回去可以送给母亲当礼物了,只是可惜了我的这件衣服,被这老蚌子撕破了……”

    王宇十分兴奋的把玩着手中大如拳头的蚌珠,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为这颗龙血蚌珠,王宇可是被那不知名的紫色海蚌疯狂追杀,差点搭上了小命。那是母亲说过的一种比较罕见的海蚌,叫龙血蚌,据说曾被龙族赐下一丝杂血,而发生了变异,也才变成紫色,蚌珠便是这一族最重要的东西。

    这里是王玄夫妇特意为王宇寻找的修炼之地,一来,此处极为偏僻,在教习过程中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发现,二来,此处为孽龙海深处,海中海兽极多,岛上也有众多兽类,十分适合兰苕教习王宇御兽道。

    只不过如今王宇已经掌握了大多数父母教授的内容,迫切需要的是历练,王玄夫妇便在此处构建了一处传送阵,又在岛外布下防御阵法,让王宇自己前来历练。

    “母亲教的这避水诀实在是绝妙无比,虽然我只能施展一百个呼吸的时间,今日要不是为了逃命,我定要仔细探查一番这处海域。”王宇收起珍珠到储物袋中,虽说这个储物袋空间只有十丈空间,但是需灵力很少,对于王宇来说是十分合适。

    换上衣服后,王宇转身望向远处的山林,那里传来隐隐的猛兽啸声,这个小岛上生活着许多奇异之兽,在这几年的历练中,王宇在这里刻苦修炼,全身心地投入,为了自己的成长和实力的提升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王宇之所以如此努力,是因为成为灵境子后,他得知父母亲几年后会离开神武世界,并且不会带着他一同离去,但王玄却没有解释其中的原因,王宇多次追问也未得到答案。这突如其来的离别之事让年幼的王宇感到无比的失落和迷茫。他无法接受父母亲离开后的情形,对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和不安。

    在内心的矛盾和情感冲击下,王宇情绪失控,开始大哭大闹起来,再也不愿意继续修炼。夫妇两人劝解他,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一切劝说都无济于事。他沉浸在巨大的情感波动中,难以释怀。

    因为王宇的哭闹,兰苕心疼之余又改变了主意,再次想要送王宇去东极宫,和王玄发生了矛盾。关于这件事,夫妇二人各执一词,二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争论不停,愈演愈烈,甚至闹到了要动手的地步,似乎一切事情的走向都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整个王宅中弥漫着紧张和不和谐的气氛,这样的情况足足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王玄深知如果无法解决这件事,任由这样演变下去,也许会深深影响王宇的未来。

    在一个清晨,王玄将王宇带到了明楼的第三层。王宇并不知道父亲为何带他来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王玄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王宇,父子二人对视着,气氛显得有些凝重。王宇能感受到父亲眼中的深情和期待,但他仍然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不知道父亲即将告诉他些什么。

    突然间,王玄的眼睛泛起一抹紫色的光芒,黑色的瞳孔变成了紫色,令人觉得分外妖异和恐怖,而且瞳孔中像是有一个个漩涡一般,如果有人和他对视,会有一种心神仿佛都要被吸走的恐惧感,令人十分胆寒,而此时王宇正处于这种感觉之中。

    王宇下意识的要后退,但他的腿还未落地,眼睛中就发生了和王玄一样的变化,不同的是,王宇的眼睛中没有漩涡。王宇此时的表情充满了惊异,像是看到了什么从未见到的画面,而后神情连连变化,最后,神情凝固在这诡异的一刻,整个人仿佛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王玄和王宇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刻钟,但对于静止的王宇来说,那段时间却像是数年那般漫长。在他的感觉中,他仿佛置身于时间的长河中,被浪花一次次打翻,又一次次浮出水面。他感受着时间的流转,顶着窒息感,浏览着时间长河。

    在奇怪的行为结束的瞬间,王宇瞬间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和无力,感到内心一片混乱,他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无法理解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他的神情不断变化,从惊异转变为愤怒、伤心和痛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言表。

    王玄也没有说话,他轻轻闭上了眼睛,转过身背对着王宇。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但他试图掩饰自己的情感。

    半晌之后,王玄终于转过身,看着王宇。王宇抬起头,望着父亲,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王玄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儿子靠近。王宇的情绪终于无法控制,泪水瞬间涌出,他扑向父亲的怀里。

    泪水打湿了王玄的衣服,被王宇泪水打湿的,还有远远看着他们的兰苕的长裙。

    这一刻,悲伤的情绪淹没了整个王宅,也淹没了整座城,更重重地压在了王玄的心头。

    天空也似乎感应到了父子二人的情绪,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细雨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小雨让长街上的孩童感到冰凉,他们不得不匆匆躲进遮雨的地方。而刚刚开始叫卖的货郎也急急忙忙地收摊回家,生怕被淋湿了货物。在这样的氛围下,整个城市变得有些阴郁和寂寞。

    安歌也察觉到了兰苕的情绪变化,轻轻的用身体蹭着兰苕的腿,用着它自己的方式试图让兰苕不要那么难过。可是,兰苕看着哭泣的王宇,心里忍不住的痛苦,也觉得手中的那只簪子更加沉重。

    人的一生最难的事情,或许就是学会告别。每个人都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告别,和父母告别,和朋友告别,和家乡告别,和过去告别,和失败告别,和痛苦告别。告别这件事,和人的成长相反,当一个人幼年天真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很擅长告别,前天跌跌撞撞摔过的跤,昨天丢失的玩物,都会很快的忘记,和这些事情告别,对孩子来说一点也不难。但是随着一个人的成长到来的是,告别的能力越来越差,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忘掉那些曾经很轻易就忘记的人和事,甚至有的事情永远也忘不掉。当一个人垂垂老矣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告别的能力,因为没什么事情再需要自己学着告别了,只剩下了自己,也只剩下教会别人和自己告别这一件事要做。

    王宇,也开始迈出学会告别的第一步,或者说,是开始失去告别能力的第一步。

    很多年后,每当王宇想起这一天时,王宇都会一个人去到凡人的国度,去看看凡人的生活。

    天,总会晴的。

    城东的那颗柳树下,再次出现了嬉闹的孩童,小巷中再次回响起货郎的叫卖声,王宅的气氛也再次回到之前的和谐,后花园像往日一样尘土飞扬,安歌像过去一样捂着耳朵待在一旁。

    后花园的尘土被王宇的长戟带起的风卷到了空中,当它再次落下时,王宇也已经长大了。

    王宇的模样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西子湖的约定嚎啕大哭的孩子了,十九岁的他,开始被大家当做大人对待。

    在王宇和桃夭常常相约的西子湖畔,有座苏山,半山腰有一座八角凉亭,亭前还立有一块石碑,上面阴刻着一些文人关于西子湖的诗文,其中最为有名的一句是一位往日的圣贤写下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湖便改名西子湖,因为这位圣贤姓苏,所以这山便叫苏山。

    这八角凉亭中,王玄一家正在乘凉,而安歌卧在一旁的树荫下。

    王宇和王玄坐在凉亭中,都穿着一袭清雅的竹青色衣袍,衣袍的袖口和衣襟绣有细腻的花纹,腰间系着一条简约的腰带,腰带上没有夸张的装饰,只有一朵蓝色丝绒的花饰,不同的是王玄的腰带上挂着一枚龙纹玉佩,宛如一片晶莹的碧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父子二人在谈论着什么很认真的话题,时而沉默片刻,又继续谈论。

    兰苕在一旁赏花,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梳着高高的飞仙髻,戴着花瓣形状的帼,由一支一尺长的横簪固定,簪的一头为海贝擿,另一端装饰着华胜,即花朵形的胜。左右各插一支凤凰簪,上有以翠羽为毛羽的凤凰爵,口衔白珠。上着荼白色宽袖对襟薄衫,衫领和袖口绣以轻盈的云纹,细致而精巧,下着水绿色长裙,裙摆曲线飘逸,由轻薄的丝绸制成,绣有精致的花纹。

    在兰苕的面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点。夏风轻拂山岗,树叶沙沙作响。在树冠上,一只小鸟正在休息,它的羽毛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尾巴轻轻摆动,它的鸣叫声清脆悦耳,回荡在整个林间。

    从山腰处望下去,有一片碧绿的湖泊,湖面上有朵朵白云,也有种种水禽,微风吹来,荡起层层涟漪,搅碎了白云。

    不多时,王玄和王宇站起身来,走到凉亭外面,向下望着西子湖,兰苕也走了过来,安歌靠在兰苕身边。

    “这西子湖和苏山相映衬,确实是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这些年和你母亲住在这里,时常来这里赏景。虽说短短几十年,却是十分让人难忘,也是十分有趣。”王玄仍是那个慢慢悠悠的语气。

    兰苕笑道:“只可惜啊,韶光催人老,你我虽未老,但是也在这里赏不了多久的景色了。”

    “不光是你我,宇儿日后也会离开这里,他也没办法再赏这西子湖的美景了……”

    “你们当初选择这里隐居,是不是也是看上了这里的风景?”

    王宇笑眯眯的问道,他笑眯眯的样子极其像王玄。

    “当初我们来到这里,是你父亲占卜后的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的风景很符合我们的心意,倒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对你们来说,这个神武大世界算是一个路过的驻点,对我而言,却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三人再未言语,每个人心中都知道离别的时候很快会来到,但都只是静静看着西子湖,能听见的也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书上有句话,说: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