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道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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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教书先生

    六月的天气,说不出的炎热,青石块组成的长街上空空荡荡,两边店铺挂着蔫头巴脑的旗子,店小二趴在柜台上半梦半醒。

    流动的热浪席卷着长街上的一粒尘土飘向附近的西子湖,仿佛是要带着尘土去消解难耐的酷热。快要临近湖水了,尘土却被湖边乘凉的人扇扇子带来的风推远了。这风只好拐个弯儿,带着尘土飘过了一个个喧哗的人的头顶,兜兜转转,不知飘摇了多久,最终落到了一只乘凉的黑白相间的灵猫身上,这尘土也总算是结束了漂泊,安定了居所。

    在兴隆城东,有一颗大松树矗立着,也不知它看过多少发生在城中的盛衰成败,其庞大的影子为树下的灵猫带来渴望的阴凉,也为路过的行人续上一口清新的空气。

    时间总是在人觉得舒心的阶段过的飞快,湖边的喧哗声还未传到对岸,乘凉的人已经卷起纸扇,望着家的方向了。

    在松下乘凉的灵猫已经不见了踪影,书院石阶上缓缓爬行的蚂蚁却知道灵猫在哪,因为灵猫正卧在石阶上,看着趴在第一排桌子上的小主人,轻轻摇着尾巴,不经意间挡了蚂蚁的道。

    第一排的少年有些困意,手里玩着不知从哪折来的柳枝,穿着一身原本很干净但是现在满是灰尘的蔚蓝色绢布长袍。看起来约莫有个八九岁的样子,用一根丝带束发,个子不高,皮肤并不白皙,两道星月眉下藏着的狡黠的眼睛带着一抹聪颖,其鼻好似一个狮鼻,一副五岳相朝之相,端的是一个英俊美少年。只是此时拧在一起的眉毛,使得聪颖不再,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无聊。

    “神武世界诞生于久远的元古纪,相比其他的世界,是个极为特殊的世界,因为是元古纪中第一个诞生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一共有四块大陆,最大的一块名为天圣大陆,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大陆,其次一块名为灵觉大陆,第三块名为无限大陆,这三块大陆成倒品字状分布,知道什么是倒品字状嘛?”

    一个笑容满面,看着讲台下的孩子们的中年男子问道。

    此人身着群青色长袍,袖口和领口处饰以精致的刺绣,头戴一顶小冠,这顶小冠以柔和的银色为主,形状是一个精致的半圆,中央点缀着一颗蓝色石,看不出其材质,小冠的侧边和后部饰有精致的金丝绣花,并配以玉制发簪。其身材高大挺拔,宽肩修身,面容棱角分明,眉头浓密如墨,眉角点点如星,似众星捧月般,好一个星月之眉,鼻直口方,正面不见耳。整个面容好似雄狮一般,若发怒便是山林震恐,百兽俯首,若平静便是英气内敛,威而不凶。

    一个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掌院,我知道!就是上面两个口下面一个口,我爹爹教过我呢!”

    少年转眼看去,发现又是那个他最讨厌的家伙在说话。那家伙穿着干净的白色绣袍,比身边女孩子的衣服都要干净,同样也是八九岁的年龄,也用一条白色绸带束着头发,眼睛小小的,眯成一道缝,脸庞十分白嫩。

    少年又低头看看自己长袍,就知道下课回家的时候必会被母亲教训一顿,不由得撅起嘴巴,嘴里嘟囔起来:“我王某人英雄气概举世无双,袍子脏一点不正是彰显我的英雄气概嘛。哪里像那个娘娘腔一样,袍子干净的像是没穿过,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大概是六月的风也很不喜欢这个顽皮的少年,把他的话好巧不巧的送到了那个被他称为娘娘腔的男孩耳边,男孩顿时涨红了脸,瞪着少年,少年同样回报以冷眼,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话语。

    正在嘟囔的过程中,少年只觉得头皮顿时发麻,背后一凉,便低下头,斜眼看正前方讲台上站立的掌院,果然不出所料,掌院正盯着他不说话。少年心里暗道糟糕,这下回家必要挨骂,便身子一正,端坐在桌子前,面容严肃,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台上的先生知道这小子是在故作正经,也不再看他,继续讲课。

    “另有一块面积不足天圣大陆一半大,但位于三大陆围绕之中,地位最为重要,我们神武世界的名字也源于此,这块大陆就是神武大陆。而其余所有空间都是海洋,海洋的面积远远大于四块大陆的总和……”

    “……”

    “好了,今天这堂课就讲到这里,下课!”中年男子十分满意的向孩子们宣告下课,而孩子们也十分高兴的向男子道别,一哄而散,都为了家中消暑的美食,各自飞奔,只见顿时书院内尘土飞扬。

    中年男子也走向宅院,一路上走的很慢,和诸多同僚笑谈趣事,不时的发出大笑声,声音一直传到城东的那颗大松树旁,吓得松鼠躲进了树洞,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

    伴随着笑声消散的还有酷热的暑气,接替暑气来临的是晚间的凉风。

    城中的家家户户也都点亮灯火,远远看去,可见城池正门上那座三重檐楼阁式城楼,灯火通明,似有盛大宴会举行。

    在更远处有四座角楼,环绕城池,其上灯火明亮,兵士手执长兵肃立,以防宵小。

    在书院后部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中,少年此刻正和那只黑白相间的灵猫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只灵猫黑白相间的毛发绒密而柔软,犹如细腻的绸缎在身上泛起微光。黑色的部分深邃沉稳,如夜幕中的神秘,白色的部分纯洁明亮,如雪地上的素雅,很是不凡。

    对面的母亲温柔的对少年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注意仪表,不要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少年自知理亏,便一个劲的点头说知道了,同时吃了一大口母亲准备的解暑的水果,还问旁边的父亲,也就是那位掌院,要不要来一口。

    灵猫放下嘴里的饭食,看了一眼少年,不屑的叫了一声,像是看穿了少年拙劣的演技,而少年只是假装没听见。

    吃饱喝足后,少年坐在自己的房间,捧起家中父亲的藏书,漫不经心的读着,手里还拿着那根柳枝把玩。

    而在大宅的另一个房间中,少年的父母正在因为他的事情发生着罕见的争论。

    少年母亲名叫兰苕,其身穿一袭丁香色长裙,长裙上绣着花纹,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腰间系一抱腰,外束丝带。下摆裁制成数个尖角,上宽下尖,层层相叠,形似旌旗,轻盈飘逸。

    其面容秀美动人,肌肤洁白如雪,细腻光滑。鼻梁高挺,眉毛修长,眼睛明亮而有神。其发拢结,挽结成大椎,在椎中处结丝绳,状如马肚,堕于头侧,其上有玉制长簪数支,均点缀以珍珠海贝。

    兰苕看了一眼少年房间亮起的灯火,轻轻开口询问丈夫道:“你不准备把宇儿送到东极宫去修习吗?以你我二人之力,想来也不会很难。”

    男子深深看了一眼兰苕,也看了一眼少年的房间,不禁慨叹一声:“我知道你心疼宇儿,想把他送入东极宫,交给你的那位兄长照顾,以庇护宇儿。”

    “可是这只能是权宜之计,不是长远之策。半年前,我就发现我们当初从南离星域带回来的那块玉佩有了波动,想必最多再有二十年,我们就不得不离开这东极星域。”

    “而如今修真界混乱不堪,处处皆是战火滔天,人人自危,如若有一日你的兄长出了差池,你我又不在东极星域,无人可庇护宇儿,他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男子说话的同时,身边的书卷自动飞起,来到男子身前。

    “幸好宇儿继承你我二人之资质,天赋虽不绝顶,但亦是才华出众。武道一途长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重要的便是夯实武道基础。”

    “在这段时间里,你我二人为宇儿能做的,也只有是教导好基础后,让他去历练,以免根基不稳,日后有了破绽,何况我不止想教他武道,岂能送他去东极宫?”

    “我们当初选择神武世界落脚,不也是有让宇儿在此历练的打算吗?这方世界极为特殊,有诸多强者将子嗣送入此地历练,导致这里鱼龙混杂,但是如若宇儿能从此地崛起,他将来成就必然不逊于你我。”

    听完丈夫的话语,兰苕不禁担心,蛾眉蹙起:“虽然这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能让宇儿快速成长,但是也是危机重重,倘若有强者出手,难保宇儿不受伤害。如果宇儿遇到危机,又该如何?”

    “我们二人如何走到今日,修炼到如今的修为,难道你我是靠宗门扶持的吗?”男子的语气斩钉截铁。

    兰苕无言半晌,叹息一声。

    “也罢,你我二人教习宇儿,也不逊色于东极星域任何人,我也明白你的想法,我只是不希望等我们离开宇儿之后,让他受太多苦。你我二人当初经历过的事情,我不想让宇儿再经历一次……”

    “南离星域之行,你我无法避免,又是危险重重,若不是迫不得已,想必你也不想把宇儿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再与宇儿相见,也只能希望宇儿能不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兰苕的语气中带着对往日经历的追忆和不愿提起的悲伤。

    男子听到妻子提起往事和南离之行,沉默良久。

    “如今的人族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这混乱无耻的世界,已经不是我王玄想象的模样了。我们的宗门我们没法守护,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最终还是要踏上我们的路。”男子嗓音低沉。

    夜色再次变得沉默。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消解着令人难熬的暑。

    王玄眼神复杂的看着窗外的雨,嘴里轻轻念着:“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雨滴从檐头滴落,短暂的停留在王玄的视线里。这一滴雨水像是一张画卷,徐徐展开在王玄的面前,这画卷内容十分壮丽,但是却让王玄泪落两行。

    在画卷之中,是一道无比绚烂,无比璀璨的光芒,像有一个新的太阳诞生般耀眼,太阳带着希望升起,可是这光芒带着绝望降临。

    天地之间,高山之巅,恢弘的黑云翻滚,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天际,威势不可挡。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宛如一座巍峨巨塔,直插苍穹,气势磅礴。

    黑云之下,是一头狰狞的千丈七彩巨虫,每个身体环节下都有一对布满刚毛的巨腿,其头部五根巨大的触须上串着数不胜数的尸体,触须还在疯狂的向下探寻,捕杀着一切活物。这巨虫口器外翻,如刀刃般锋利的巨牙皆裸露在外,巨牙的缝隙中卡着诸多骨头,其黄灰色的口腔中残留着分不清种族的残骸。

    巨虫浑身滴落绿色的粘液,腐蚀着一切接触到的东西。

    一个银发男子站在巨虫的头顶,此人剑眉如云,眼神带着冷静,像一座雕像在巨虫带动的狂风中纹丝不动,俯视着这片天地。

    整幅画卷上有黑云摧空,青峰破云,下有巨虫扑杀,火线连天,可任何看到画卷的人,第一眼就会看到这男子,所有的搏杀,所有的光芒,都掩盖不住他,似乎这幅画卷的存在只是为了留下他的身影,而这场大战只是合适的配色。

    他的右手虚按向那光罩,衣衫被风吹起,露出肉色晶莹如皓玉的小臂,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一阵莫名的波动荡漾开来,笼罩在山峰上的最后一道光罩表面如涟漪般流动的光彩顿时静止,巨虫随即口中喷出一道百丈之粗的光柱,同时喷出的还有未曾完全消化的腐烂肉块和黄绿色的粘液。

    霎时间,流光溢彩的光罩支离破碎,短暂的照亮,也是最后一次照亮了那座巍峨却又残破的山峰。

    山峰目睹了光罩的逝去,却无人为山峰的崩碎送行。

    偌大的宗门化成一片火海,昔日华丽壮观的建筑物化为瓦砾和灰烬,无法辨认。

    火光映红了天空,如同一个燃烧的太阳,吞噬着宗门的一切,大殿中的雕梁画栋被烧得崩塌,宗门的经文石碑被火焰所融化,仿佛瞬间就将几十万年的历史烧成了虚无。

    石碑上所刻的文字随着火焰的燃烧,一点点变得模糊,宛若消逝的灵魂,焦黑的树干在火光中摇曳,宛如还未消逝,却倍受折磨而哀嚎的幽魂。

    千里焦土,烈焰滔天,血肉成烟,碎骨成沙。

    王玄闭上了眼睛。

    雨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落到院子里的花苞上,又滑落到地面上,消融在水流中。

    这滴雨是幸运的,有王玄这样一个人,关注着它的一生,纵然这一生无比平淡和短暂,但是更多的雨,无数的雨,没有被看到,尽管它们的经历更加坎坷,所贡献的水量更多。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呼噜声打断了王玄的思绪。

    听了听呼噜声传来的方向,王玄轻轻的走出门去。

    王玄来到王宇的房间中,看见已经呼呼大睡的王宇和四脚朝天睡着的灵猫,颇为无奈,只好轻轻一挥袖,一道柔和的白光席卷着两个小家伙,把他们轻轻地放在了床上,房间里的灯也被熄灭了。

    在此时,王宇翻了个身,看神情,倒像是做了个美梦。

    王玄轻轻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以免吵醒两个小家伙,他蹑手蹑脚的动作,像极了当初为他关上房门的那个人。

    只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