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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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陷阵军

    秦淮河上。

    王统安坐于偏席,与窦苟、陈岺、申屠虎大杯饮酒大口吃肉。

    苏卿月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申屠虎满嘴油渍,铜铃般的牛眼正好也看着她,将她吓了一跳。

    视线再落到王统身上,便又是眼前一亮。

    “这位郎君好眼生,可是第一次来落烟舫?”

    这席明明坐着四个人,苏卿月却独问王统,果然,颜值即是正义!

    申屠虎将手中的羊腿骨丢下,大声道:“我大哥叫王统,是官家新封的五品将军,破虏将军!”

    王统?

    苏卿月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难道是周国那个王郎?

    不会的,那王郎在周国身居要职,又怎会出现在江南?

    苏卿月压下心中疑惑,朝王统盈盈一笑,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坐到了正中,娇声道:“今夜奴家便为小王爷、候库部曹郎和王将军唱一曲袁家阿姊新作的曲。”

    “袁家阿姊?”

    见王统疑惑,候就索性道:“王将军,你那席挤,我这席却只我一人,不若你过来陪我共饮,我告诉你袁家阿姊是何人物,如何?”

    王统亦喜这洒脱的翩翩公子,拿起自己的酒杯酒壶坐了过去,笑道:“你我以后便同朝为官了,是要共饮几杯。”

    候就略一思索,终于想起来,略带惊喜之意道:“你便是那助安成王妃回陈的王将军吧?单枪匹马,能在王琳百骑追击下将安成王妃安然带回来,当是英雄人物,今日必要多饮几杯。”

    此时,苏卿月已拨动琴弦,手可生花,清喉娇啭,丝丝入耳,将吴音媚好展示得淋漓尽致。

    怪不得秦淮好吴音。

    曲罢,又有侍女送来上好的笔墨纸砚。

    王统问道:“这又是何故?”

    “这儿的规矩。”候就道:“听一曲,作一诗。”

    王统愕然,他可是再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应景的诗词了,总不能白日依山尽吧?

    “若写不出呢?”

    “写不出?”候就笑道:“怎会写不出,你便是打油诗也可写吧,再怎么差,不会差过那位。”

    候就说罢,朝正冥思苦想的陈方泰看了一眼。

    此时,帘后有人将窗打开,一股凉风带着些许清淡如兰的香气飘入王统鼻中。

    王统顺这风向望去,看到风正好将帘吹起,帘后有一个女子侧影,身着一席白衣,清骨傲神,站在洒满月光的窗下凭栏远眺。

    仅是侧影,便已艳美绝俗。

    候就用抓着笔的手轻轻一指,示意道:“那便是卿月口中的袁家阿姊,袁锦霓,不仅有倾城之容,且精音律,善歌舞,通书史,特别擅长作曲,弹奏琵琶亦是一绝。”

    候就用很长的一段话形容了袁锦霓的才情,王统并无兴趣,王统感兴趣的是那白衣女子转身过来后是否真如候就说的那般惊艳。

    “她会否出来献唱?”

    “君恐怕是多想了。”候就轻笑道:“袁锦霓不仅是名门闺秀,且美丽聪慧,常有新颖独做之事,她独造的高髻及斜红之妆,建康城中的妃嫔宫女、大家闺秀乃至秦淮河畔的歌姬,无不竞相效仿。又比如去岁春时,她喜穿着清碧之色,在宫里宫外便引起一片穿绿之潮,今岁呢?”

    候就又指了指已关上的帘子道:“今岁她喜穿玉裯,这建康城中白裯便已卖断了货,如此女子,你怎会奢望她会出来给你唱曲儿?”

    “哦,对了。”候就补充道:“这里听曲儿写诗的规矩便是她定下的。”

    “若真写不出便又如何?”王统追问道。

    “逐客。”候就抓笔沉思,好似有了思路,却又怎么也落不下笔,听王统追问,一句话不加修饰便说了出来。

    王统看了看申屠虎和窦苟,知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的,心中不知怎地顿时有些怒气,又看了看这江南繁华,秦淮风月,声色犬马,灯红酒绿,拿过一纸一笔,挥挥洒洒写下来几个大字。

    见王统前一秒还说写不出,下一秒便挥洒自如了。候就一时好奇,凑过来凝神看了许久,才从这古怪字体中看出,轻轻读了出来:“江南妩媚,雌了男儿!”

    再抬头看时,王统已带几人洒然离去。

    ~~

    无实职的王统并没有闲着,一直督促手工作坊和商队之事,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王统便等来了新的诏令。

    吴明彻征讨周迪不利,数月未进寸功,据说期间还吃了几次不大不小的败仗,陈蒨急令安成王陈顼为都督,领军征讨,并调集华皎、鲁悉达、韩子高等一众将领,合围周迪。

    此次出征,王统进入了随军出征的名单,据说还是陈顼亲自点的他。

    得知这个消息后,王统不知道陈旭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总归是有立功的机会了。

    王统独领一军,这一军如今便驻扎在石头城,陈顼军令下来后,他要尽快赴石头城,整顿军容,下月大军便要开拔。

    石头城,扼守秦淮与长江交汇口,以山为城,已江为池,地形鲜固,尤有奇势,是拱卫都城建康城西面的军事重镇,有“石城虎距”之称。

    王统从进入石头城驻地后,脸色便愈来愈差,进至军帐后,将胄摘下,重重往案上一顿。

    “陷阵军!”王统怒道:“陈顼竖子,怪不得征召我,原是打得如此好算盘。”

    陈苓亦是苦笑道:“陷阵,陷阵,便是以死来为大军争得先势,一场大战下来,一军能留下命的不足半数。”

    申屠虎则大大咧咧道:“我看,大哥领这陷阵军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没有窦苟拖累,吾等三人必不会死,有何可惧!”

    王统沉思半晌,问道:“这一军兵可堪用?”

    陈苓道:“将近千人,多是死囚,冲着免死发配才到军前效力,还有一些是各个军中难以管束的宿兵,被发来此处。”

    “总归不是老弱病残。”王统站起身,复又将胄拿起,道:“走,到营帐看看这些卒。”

    王统掀开军帐的帘门,大步走了出去,陈苓和申屠虎紧随其后。

    兵员的质量比想象中的好,皆是身强体壮,好勇斗狠之人,可军纪也比想象中的要差得多。

    此刻在营中的士卒,看到王统三人,皆无动于衷,依然吵吵嚷嚷,横七竖八,或坐或躺,或是饮酒或是弹棋赌博,更有因口角连着生了几起事端,还见了血。

    看王统眉头紧蹙,陈苓解释道:“这陷阵军中人员更换极快,通常一两场大战下来,军中之人便已死过一轮了,即便有能侥幸活下来的,也会因功调到其他军中效力,就连领军的将领也如我们一般,是临时调派过来,所以,这陷阵军永远都在不停的换人,永远都是新面孔,这军纪自然也就如此了。”

    陈苓继续道:“这些人其实本就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不能说是悍不畏死,但绝对是亡命之徒,反正到了陷阵之时俱是九死一生,何须顾及什么军纪?”

    “穷凶极恶?亡命之徒?”王统冷哼一声,“擂鼓,将他们全都叫到校场!”

    校场上,陈苓擂鼓,鼓点隆隆作响。

    一些士卒稀稀落落地走了出来,更多的依然在营中醉饮、弹棋,不舍得立刻离开。

    王统也不气恼,只淡淡道:“最后到的三人,杀!”

    申屠虎大声重复:“最后到的三人,杀!”

    声震如雷!

    人人都说,陷阵军中,最不值钱的就是命,可军中之人,有哪个人不想活命,这些死囚不也是冲着免死,才到这陷阵军中搏大运的么?

    没有谁想死。

    现在可以用争先恐后来形容这群士卒的集结速度了,但不管怎样,总会有最后的三人。

    申屠虎将最后三人拦下了,确切来说是两个,还有一个竟饮醉在营帐之中。

    申屠虎二话不说,提刀入营将那醉酒士卒的头颅割下,丢于校场之中。

    那头颅还很鲜鲜,脖劲处冒着热气,被申屠虎这么一抛,滚落到士卒队伍之间。

    士卒大受震撼,纷纷避让那头颅,任由头颅滚了数圈,在地上画下数朵血花才停下。

    剩余两人,一人高大魁梧,身形与申屠虎比也不差多远,手臂肌肉虬结,一头一脸皆是伤疤,看来是个刀口上舔过不少血、也被刀舔过不少血的亡命之徒。

    另一个普通身材,眼睛却是狡黠如鼠,他看到申屠虎提刀向他逼近,急道:“军主对士卒如此不仁,如何让士卒们为你卖命?”

    “仁?”王统哈哈大笑,“在此处,只有军令。”

    不想那狡黠士卒竟有几分辩才,“军令是不守则斩,吾等只是比其余人慢了些,实在有失公允,如将军每次都要斩三人,这一军够您斩几天?”

    士卒们听了,渐渐有人哄闹了起来。

    此子想造哗变!

    王统轻笑一声,走到申屠虎身旁,拿过申屠虎的刀,便向那狡黠士卒走去。

    狡黠士卒慌得连连后退,“你……你要作甚!当真不顾……”

    狡黠士卒话没说完,王统便朝那士卒脖颈猛劈一刀。

    士卒应声而倒。

    那刀是申屠虎在校场随意找来的,兴许是用久了有些钝,王统如此巨力,一刀下去,那士卒的头颅居然还连着半截颈椎没断。

    王统轻轻摇了摇头,就拿着那把已经起卷的刀,蹲下身来,一点一点将那头颅锯下,边锯还边道:“在军中,想活命,先得守军纪,我的话便是军纪。”

    刚刚哄闹起来的校场顿时又安静下去。

    校场内一时竟只余那卷刀锯骨的“嘎吱嘎吱”声。

    将锯下的头颅抛向校场,王统把刀丢回给申屠虎,看着最后那个魁梧士卒道:“你呢?你又有何话要说?”

    那魁梧士卒眼见横竖是死,居然转身就跑。

    不是逃跑!

    而是回身到校场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把长柄环首刀,不由分说,直劈王统面门而来。

    这是一柄六尺直刃长刀,比王统常用那柄略短,厚脊、单面开刃。

    随着锻造技术的提高,这种刃身超过一米的长柄环首刀已越来越接近唐陌刀,也被称斩马刀。

    斩马刀在魁梧士卒手中竟也爆发出一股凌厉杀气,威力惊人。

    “大哥,接刀!”

    申屠虎将王统的长刀抛向王统。

    自己刀还未至,对方的刀先到!

    王统面对魁梧士卒的凌厉一击,不退不让,仅轻轻一避,堪堪避过刀锋,说不出的写意,可又惊险万分!

    王统接过恰好而至的长刀,趁着魁梧士卒刀势已老,以雷霆万钧之势划出半圆,竟将魁梧士卒斜着拦腰斩断。

    浓血溅了一地一身一脸。

    王统回身,神情冷漠如地下恶鬼,摄人心魄。

    近千乱卒不约而同齐齐向后退了几步。

    王统将刀递给申屠虎,对着那些士卒道:“我并不喜杀人。”

    陈苓和申屠虎听了后皆微微一愣,看了眼王统,怕触到王统眼神,又向别处看去。

    这话说出来,谁信?

    王统继续道:“你们告诉我,来这陷阵营,为了什么?”

    近千士卒鸦雀无声,只有几人嗫嗫道:“为了……为了活命。”

    “大声点,为了什么!”

    王统一声怒吼,惊得近千人竟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为了活命!为了活命!”

    “数万人的战场,乱箭如雨,四面八方皆是刀枪戈戟,身为陷阵,如何活?靠好勇斗狠?还是靠装死逃匿?”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这批卒,上过战场的没几个,唯独上过战场那几个却又是最不服管教的。

    “哼。”王统冷笑一声,继续高声道。

    “在别人眼中,你们就是上阵送命的。”

    “没有人指望你们能杀敌。”

    “没有人指望你们能立功。”

    “甚至……没有人希望看到你们还活着。”

    王统渐渐在士卒眼中看到了火。

    “他们用你们的肉躯当肉盾、填沟壕,用你们的肉躯去消耗敌人的利箭,火油、坚石。最后,胜利了,功劳是他们的,赏钱也是他们的。”

    “可你们呢?你们死了,什么也与你们无关了。”

    士卒们眼中的火又熄灭,他们有什么办法,作为死囚,只有上战场陷阵,才有可能得到赦免,即便知道陷阵九死一生。

    “我能带着你们活命。”

    王统最后这句话让士卒将目光齐齐投到他的身上。

    “今日起,若汝等听我号令,我会带你们保命,建功,立业。”说到最后,王统目露寒光,看向近千士卒,厉声道:“可若你们胆敢违抗军令,杀了也就杀了。”

    士卒看着校场上三具残尸乱骸,皆是胆惧,山呼道:“谨听军主号令!谨听军主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