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晴是在午饭后来的。

    一身嫩粉色的少女一路小跑着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可口极了。

    “姐姐，我把药配出来了！”少女刚进入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向房间里跑去。

    合欢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被清脆灵动的少女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香香的少女扑了个满怀。

    “姐姐，这几天我回去翻阅古籍，师傅也帮我看了方子，配出了你上次吃的药的解药，看，就是这个。”

    绿晴从斜背着的小口袋里翻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打开瓶塞，一阵青草般的香气扑面而来。

    “好香。”合欢道，“这么快就能研制出来，你的医术又精进了。”

    “嘿嘿，其实师傅也帮助了我许多，他问我为什么要配这个，我骗他说是东苑的春桃姐姐被张秀才的娘子灌下避子药伤了身子，求着我帮忙配的解药，师傅这才肯帮我。”

    合欢捏着少女白嫩的脸颊：“让你春桃姐姐背这么大的锅，小心她掐你。”

    “不会啦不会啦，春桃姐姐才不舍得掐我呢，她还想从我这里要玉容粉呢，绝对绝对不会再欺负我哒。”

    合欢收下小瓶子问绿晴：“前头的事情都完了，我最近也闲得慌，换上衣服，我们去跑马怎么样？”

    “好呀好呀！”绿晴乐不可支。

    她平日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药庐，就连陪着师傅进山采药也只能赶骡子，其实她很喜欢骑马的。自从去年跟着合欢学会了骑马，隔三差五就要拉着姐姐一同去马场，每次都要玩得一身泥土方才罢休。

    “那你先去找门房要两匹马，姐姐去找个围帽马上就来。”

    绿晴欢欢喜喜的跑出去，合欢趁机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围帽带好，走出房门，路过那棵合欢树时定了定神，掏出刚刚塞入怀中的小绿瓶子。拔掉瓶塞，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合欢树下。

    ......

    绿晴酷爱跑马，骑在比她还高的马背上一点也不局促，小手拉着缰绳，兴奋的驰骋着。合欢跟在她的身后，听着银铃般的笑声，数日来因为学规矩憋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纾解。

    她们出城之后来到了小河边，顺着河边跑马，天高日远，大好河山。

    合欢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快乐了，以前总是要防着被别人认出来，碍于身份无法真正的走在阳光下。如今“合欢姑娘”已死，从此以后她只是姬禾焕。

    “姐姐！你看那边！”绿晴姑娘高声呼喊，将合欢的思绪拉了回来。

    河对岸的水中浮着两只白色的水鸟，距离有些远，一时分不清是什么鸟，只觉得那两只鸟漂浮在水里，映着河岸嫩草的颜色，分外养眼。

    策马扬鞭了许久，绿晴终于有些疲累，缓缓停住了马。二人就近找了一处落脚的地方，将马栓在一旁的树上，坐在石头旁边歇息。

    “姐姐你尝尝这个，这个果子叫梭梭果，酸酸甜甜很好吃的。”

    绿晴在刚刚栓马的树旁转了一圈，手里就多出了两三种果子。

    合欢接过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果然酸甜可口。

    “嗯，好吃。你有了这样分辨食物的能力，以后就算出去云游四海，也能照顾好自己了。”

    绿晴笑着拿着果子坐下，神色中透露出些许的期待：“师傅说，端午过后就带我出去云游，见见世面，多看些疑难杂症也好精进医术。”

    合欢赞许道：“袁神医医术高绝，是太医院都想要招揽的圣手，奈何性子太过于不羁，不愿受京城规矩的束缚，多年来一直云游四海，四处行医，若不是你楣栎姐姐，他也不会留在常茂几年，就为了收你为徒。”

    听到这话绿晴有些不乐意：“师傅能够一直留在这里，是因为要配置一种毒酒的解药，也是因为我天资聪颖，他老人家不忍心将我这么好的苗子随便糊弄过去，姜楣栎只是把他请过来而已，真正能留住师傅的可不是她。”

    “以前一直没有问，今日我便来问问你为什么会对楣栎姐姐有这么大的敌意？”合欢十分不解。

    绿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对她没有敌意。”

    “我以前只是劝你记着楣栎姐姐对你的恩情，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记恨她，看来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你果然是听不进去的。”

    绿晴扶着合欢的胳膊轻轻摇晃撒娇：“听进去了，都听进去了，真的。”

    “那你就说说，为什么对她是这样的态度？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绿晴咬了几口果子，终于开口：“我没有讨厌她，她也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不喜欢她机关算尽，利用身边所有人的模样。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知道我没有资格埋怨她的行为处事。可是别人对她的一片真心都被她算计的死死的，哪怕是天上飘下来的雨滴，她都要在心里绕几圈，找出点蹊跷加以利用。旁的就算了，她对你也是这样。”

    “她对我不好吗？”

    “好。衣食富足、物质供应不缺，什么事情都能够帮你想到、帮你做好。可是这些好是有条件的，她想要你的命啊。与最宝贵的性命相比，她对你的那点好又算什么呢？你当初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跟着她走，更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那年在教坊司，姜楣栎答应不让教坊司的人将已经略有姿色的绿晴记录在教坊司名册中，避免了她和合欢一样归入贱籍的命运。还将落水后重病不起的绿晴从阎王殿里救了回来。只不过是从准备伺候一群人到专门伺候一个人而已。虽说一旦失败就会丢了性命，但绿晴一定能活。

    在那样的时候，合欢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绿晴的母亲将孩子交到她手上时，她还尚在襁褓之中，这个被自己用米汤一点点喂大的小肉团子已经是合欢在世界上最后的牵绊了。

    “你还记得你家的故事吗？”

    “姐姐跟我说过，姐姐在进入教坊司之前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父亲好赌，母亲因没钱治病去世，才被父亲卖到了教坊司的。我家那时是姐姐家的邻居，祖父是大夫，经常出手帮助姐姐和姐姐的母亲。我出生后不久，家里遭难，母亲拖着最后一口气将我送到了教坊司，放到了姐姐手里后才咽了气。”

    合欢点头：“你家里遭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最开始只是恶霸的挑衅，后来他们混入了病人之中，抹黑你祖父和父亲的医术，败坏他们的名声，最后趁着你祖父进山采药的时候潜入你家，杀害你的父亲，欺辱你的母亲。你祖父回来后拼死护住你母亲，才让她抱着你逃了出来。这场灾祸的起因在哪我并不清楚，但那群歹人，早已被挫骨扬灰，散落在荒郊野地。”

    合欢接着说道：“是姜楣栎和镇北侯一起做的，那个时候肖纪珹还不是镇北侯，还是风雅京城的恪王爷。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何会因为素未谋面的一个孩子出手如此狠毒。背后的因果他们也不许我多问。只有一点，若只是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将你养这么大的。姜楣栎和肖纪珹对你不仅仅是救命之恩，他们还替你报了血海深仇。”

    绿晴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冷颤。

    她从有记忆时起，就只有姐姐，没有父母和祖父。就算姐姐再怎么跟她讲他们的事，她也很难身临其境的体会父母家人的味道。姐姐从未提起过如此惨烈的经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命是这么保下来的，是那些爱着自己的家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换回来的。

    “姐姐......我...”

    合欢摸了摸有些不安的少女脸颊：“所以，你可以不喜欢姜楣栎和镇北侯他们，但一定要信任他们。相信他们会照顾好你，会为了你的平安而努力。我与你不同，我从认识他们那天开始就是棋子与棋手的关系，可你不一样。你切切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跟他们疏离，知道吗？”

    绿晴低下头，许久没说话。她原本以为，自己与师傅出去云游可以慢慢减少跟常茂的联系，可今日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这让她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姐姐，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合欢姑娘的丧事大操大办，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你这几天，一定很难过，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却偏偏不能由得自己做主。你的不开心、绝望、失望，总得有人替你发泄出来，我不为了你去...去......”

    “好绿晴，姐姐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是对我来说，绿晴的平安喜乐，比我自己的自在舒心要重要得多。”

    绿晴瞥了瞥嘴，“哇”得一声扑在了合欢的怀里。

    师傅说，恸哭容易伤根本，所以她就算是难过了也尽量憋着。可这是她的姐姐，像母亲一般将她养大的姐姐。她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住的。

    合欢抚着绿晴的头发轻声安慰：“我过几天会非常忙碌，你早早打理好去云游的物件，不要丢三落四的，这几日就不要过来了。我走的时候也不要来送我，绿晴只要永远记得姐姐今日跟你在一起时候开心的样子就好了。嗯？”

    少女抽动着鼻子，瓮声瓮气的答：“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