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早晨，黄海给父亲打电话说要回家一趟，他每隔两周左右就回去陪陪老人，慢慢形成了习惯。上午十点出发，路过上次发生事故的地方仍然心有余悸，周边环境并无多大变化，沥青路面也恢复如初，只是颜色略微有些差别。

    “自己不会运气差又遇上吧？”一路战战兢兢，等开出隧道黄海才松了一口气，生怕那怪物再次发飙把隧道给弄塌了，他毫不怀疑那黑色怪物具备这个能力。

    下高速不久便到了家中，父亲正在看电视，他一般到了12点就会吃午饭，年纪大了生活反而很有规律，今天知道黄海要回来就没有弄饭，说好一起出去吃新开的那家鱼火锅，听姐姐说味道很不错。

    “哥哥不在家吗？”黄海随口问道，他记得这段时间黄东没有去嘉陵郡，平时他在那里的一个石料厂工作，最近房地产没落，上下游产业都不太乐观，好几个月没发工资。

    “他这几天没在，应该是回老家和他的狐朋狗友喝酒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父亲已经习惯了大儿子的潇洒，虽然口中偶尔抱怨几句，但也没敢往心里去，年龄大了需要宽心，不然自己身体反而受不了。黄海的老家在距县城20公里的一个镇子里，黄东在那里的熟人多，经常没事就跑回去吃饭，呼朋唤友热热闹闹。随着酒儿越喝越高，往往人会越吃越多，经常一桌变两桌，两桌变三桌，把小聚餐变成大聚会。喝完酒后有工作的去工作，没事干的就打麻将或钓鱼。黄东喜欢去河里钓鱼，钓到鱼正好又当下酒菜，很是安逸。

    “估计是去钓鱼了，我打个电话问问。”黄海每次回来都会和家人聚一聚，没什么话说但很舒心，打电话一问黄东果然和朋友在钓鱼，听到老三回来了就准备辞别朋友回家，但要吃过午饭再回来。

    “真是一点不着急，不像个当父亲的样子，两个娃儿是指望不上他了，都快50岁的人也不存点钱，以后的日子看他怎么过。”父亲恨铁不成钢，实际上他对黄东从小到大操心最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很多事情都难遂人意。

    “哥哥这么潇洒自在，很多人都羡慕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生活的，欲望低一些实际上更容易获得幸福感，知足常乐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一点不简单，我觉得哥哥其实已经在身体力行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天天想去创业挣钱然后欠一屁股债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黄海驾轻就熟，深知无力改变就顺其自然的道理。

    “两个娃儿造孽的嘛。慧琴耍了好几个男朋友，当父母的也不过问任其发展，以后谈婚论嫁就是个隐患。骏奇自己争气，学习成绩好，马上读初一了，幸好杨琼帮忙定好了学校。”黄东和前妻闹矛盾离婚好几年了，他主动要求娃娃都归他养，但两个孩子自主意思很强，反而经常和母亲一起生活，再加上他常年外出打工，爷爷年龄也大了，两个孩子的决定无意间成了最优解，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孩子们贴妈妈，哥哥也愿意，你就别操心了，你给哥哥准备的钱完全能让骏奇读完大学了，作为父亲和爷爷你不亏欠任何人，后面的事情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黄海心疼他的父亲，母亲去世之后总的来说还是孤独更多。虽然娶了后娘，但后娘的孩子们也陆续娶妻生子，且都在外地工作，现在事业正搞得红红火火，再加上孙子们也确实需要奶奶照料，两人逐渐分多聚少。老人们的二婚关系本就微妙，当这种关系从互相依靠变得可有可无的时候，随着时间推移，完全可以想象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当然，谁都不会无聊的去戳破这种假象，别说二婚，就是新婚燕尔，又有几个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相互熟悉和陪伴本就是奢侈品，有就珍惜，没有别强求。

    这家鱼火锅餐馆就在小区旁边，店名“鱼摆摆”，看名字就很容易勾起路人的食欲。

    正午时分，饭店客人已经不少，找了个靠窗的小位置坐下，点了4斤花鲢，等鱼下锅的空挡，把带来的白酒倒满两杯，父子俩就着赠送的油酥花生米喝了起来。

    “最近几年天气太反常了，你看今天也39°C，你在家别节约钱，空调一定要开。另外，要少喝点酒，我最近酒也没怎么喝，喝进肚子后感觉不太舒服。”黄海知道姐姐照顾父亲一直很上心，刚刚又换了两台空调，客厅沙发也换了新的，觉得老冰箱小了又去买了台大的，现在家里除了两个冰箱，还有一个放腊肉香肠的冰柜。

    “太热了就一直开起的，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开着容易感冒，一般晚上气温不高的时候会关掉。中午、晚上两顿基本就喝五钱到一两，想喝也喝不下去了。”黄海父亲比较胆小，与身体相关的事情并不马虎。

    鱼的味道不错，父子俩吃了一个小时，酒足饭饱后回家睡午觉。

    下午三点左右，黄海的大哥黄东、姐姐黄华、姐夫李君都到了老爷子家里，一起陪父亲打牌。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大哥黄东下厨做了两道拿手菜——红烧鳝鱼、麻辣牛蛙，都是大份，姐姐炒了个素材，再蒸了盘腊肉香肠拼盘，摆好碗筷倒好酒，大家上桌吃饭。

    这无比寻常的一顿饭，黄海在坐下的瞬间居然一阵心神恍惚，前段时间他的七叔生病走了，不久后姐夫的母亲也因病离开，都是为儿孙子侄们操碎心的可敬长辈，眨眼间物是人非，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姐夫及其父母都是心地善良体贴入微的人，大多数时候是陪姐姐在娘家过年，美其名曰人多热闹，但凡懂点事的都知道这是一种无私的付出，是恩情，很多事情是不必说谢谢的，一言不发的付出胜过千言万语，黄海也默默的享受着这种家的温情。七叔精明能干，很多亲戚都在他的企业工作，亲戚家有个大病小灾的总是他在默默伸出援手，而自己却因身体欠佳常年住院，有时甚至大半年都住在医院里。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蓉州最好的医院住院治疗，然而全国知名的诺大医院对七叔的病却束手无策，医院前后下达了几十次病危通知单。无论把现代医学吹的多高端，黄海从七叔的住院经历中异常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药能治假病”。更奇葩的是，医院开的药慢慢变得毫无作用，七叔的病需要七婶自己写药方才能起效，而医院只能作为休息和抢救场所。在这种全人类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七叔凭借超凡的毅力生生扛了近四十年，期间还把企业做得风生水起。如此不同寻常的力量一定来自无比高贵的灵魂，让黄海从小就敬佩不已并视之为偶像。

    然而，他们的灵魂都回归了璜石大世界，下一次的出现将是怎样的光景呢？

    酒桌上不自觉的会提及大人的工作和孩子的学习，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事情，因此往往都以杯中酒来避免尴尬和妥善收尾。闲聊中最频繁出现的是债务缠身的六叔，由于数量太过庞大亲人没有能力解决，而七叔的离开几乎是把最后的希望也断送了。虽然这是公司债务，但六叔是好面子的人，他曾经对亲人朋友的大方是远近闻名的，如今的窘迫难堪让人唏嘘不已却又束手无策。当他债务积重难返之时，个别亲戚朋友开始拉横幅游街，去法院起诉，而这些人恰巧是曾经从他那里得益最多之人。他们当下个个生活优渥却能理直气壮的贪婪，如此赤裸裸的背叛唯有人间才有吧，不怪乎有人感叹地狱在人间的说法。黄海受过很多六叔的恩惠，现在看六叔日渐苍老仍不停到处奔波，充满愧疚和无力感，他很想告诉六叔不要再为此挣扎，其实这个世界投资失败才是常态而成功仅仅是幸存者给人的错觉。一鲸落而万物生，曾经依附你的人早已自由翱翔，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使命，接下来就是自然而然的面对结果，这也许才是所谓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