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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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但你不能说

    今天是社团招新和学生会招新的日子,前者在上午,后者在下午。落尘渊摸摸脊背,外冷内热。起床抻毛巾擦了擦。

    这段日子他得空就在两个招新群聊天,心想积极发言,前辈们大概能看到他的热情,这样他的胜率也会高不少。招新群很冷清,有时凌晨发的消息,到傍晚才有人发个表情敷衍一下。

    有一个学长叫黄和光,因为过段日子要来这个校区办事,加了落尘渊好友,希望能获悉校区信息,落尘渊如数告知。

    好嘞,你小子大有前途哇!桀桀桀……那学长如是回复道。

    指不准是个神经质学长,落尘渊暗自吐槽道。

    太阳从高架桥那一边破土,像从云里长出的烤马铃薯,温热且有特殊的香味,衣裳蒸干了,树叶也发出令人舒心的凉气。

    文学社社长:规则是这样的,新人门轮流进到会议,我们呢会问一些问题,问完了就可以等通知了。

    ……

    “落尘渊同学对吗,最近看你在群里蛮活跃的耶,那你喜欢读什么书嘞?”

    “因为我故乡在Z省S市,Z先生和我是同乡,所以我喜欢看他的著作……”见学长们没什么反应,落尘渊接着说,“还有一些汪老先生、季老先生、叶老先生的散文,徐先生、林先生的诗歌……自己也喜欢写。”

    社长浅浅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就被一位学姐打断了:

    “那落同学,这段日子我也大概知道了你对文学的热爱,我想问问你对文学看法是什么呢?”

    落尘渊吃了一惊。

    对文学的看法?文学这个领域里有很多名作家,有不同类型的作品,有不同的题材体裁,再细一点还有写作手法和赏析手法,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哪怕写个上万字的论文都不成问题,而现在给他的时间,也就大约五分钟吧。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如果按我的粗略分类,把文学爱好者分为读一派和写一派,我更多是属于写的一派。当然学长学姐们应该能理解我说的写一派并不是不读。因为我高中经常偷懒不学习而写诗歌,到现在也写了上百首,集在一个集子里。我自以为语文学的不错,初中得过市级作文的一等奖,另外还有一些书法方面的奖项,当然这些不是我要谈的文学的重点,我觉得文学这东西吧,交流很重要,知己也很重要……”不知所云。

    “落同学打断一下啊,这个时间也不太充裕了,我想最后问你个问题,可以吗?”学姐问道。

    落尘渊抬头看去,学姐没开摄像头,屏幕上社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在这个社团里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嗯……我希望能够找到几个可以一起读书放屁骂娘的吧。一起写写东西交流交流学问,如果可以的话,将来也希望能够参与活动。”

    “好的我的问题问完了。”学姐闭麦。

    社长眼神似乎有些发飘,说好的就这样,请回去等待通知吧。

    落尘渊退出来,脸红了,感觉自己狠狠地出了一番洋相。他想起来他在高中并不算什么优秀的学生,也不知道哪来的优越感,好像能在这帮人身边出风头。

    于是他只好去学生会招新那边转转。

    等到体育部部长,一个染着红发,酷爱发自拍在朋友圈的学姐问道,如果让你举办一场篮球赛,你会怎么安排的时候,他才知道学生会真不是给个职位玩玩的。

    落尘渊支支吾吾答道,因为我个人不太有经验,所以希望找一些懂的人来协助,提前把规则弄好,再确定好日期……总之又是不知所云。

    学姐则好像很快乐似的,说你的想法不错,那我这边稍微考量一下,你先退出等通知吧。

    退出来以后落尘渊越想越难受,把社团招新群退了,心想自己怎么就是嘴欠,关键时刻说不清楚话,这下他又要成为笑柄。遥想初中班主任聊自己的大学恩师张秀民前辈。有一次,张师公对学生说道,我在这个历史的圈子、文学的圈子待了多少年,认识了不少大家,其中就有这顾颉刚先生。随后班主任指着《怀疑与学问》的标题说道,顾颉刚老先生有口吃,咦咦呜呜总说不清楚话。于是落尘渊也幻想自己是那种人,反复叹道,怀才不遇,怀才不遇啊!

    傍晚文学社社长加了落尘渊好友,说你怎么退群了,通过了呀。

    落尘渊仿佛捡了个元宝,眼冒金星,一面谢着,一面怀想着未来。

    又晚一些学生会的某个学长找过来,落尘渊一看,不是体育部的,而是生活事务部的。那学长说我们学生会大致了解了一下你,包括体育部的张学姐,他们都觉得你不错,挺想留下的,但是我把你抢过来了,你看你愿意来我们部门吗?

    落尘渊懂,什么都想留下他,是一个都不要他,鼻头有些酸涩。

    “好。”

    落尘渊在那个部门群里面一样很活跃,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每个人都要开视频电话介绍一下自己,落尘渊心情不大好,随便聊了两句,说一定尽自己所能去服务同学,去完成上级交代下来的任务。

    原先留下他的那位学长却奇怪得很:

    “说完了?不是挺会说的吗?”

    落尘渊笑了笑。

    “另外,你说‘努力完成任务’,在我们学生会,要办就一定要办好,没有努不努力之说。”

    落尘渊有些恼,“嗯”了一句,就不说了。

    他去找文学社的黄和光学长谈心。学长说当年我一个人带整个社团的时候,非常累,但是有意义,因为我确实能够做到,也能够得到快乐。如果对你来说做不下去,而且不快乐的事情,哪怕是学生会,退了就行了。

    落尘渊表示疑惑。

    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见解,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如果不能尽全力去做的话,没什么好待的,压力大的话就退了好了。

    一个人带整个社团?

    对呀,在我做文学社社长的时候,当时连个副社长都没有,没人帮我,全靠我一个人和老师还有其他部门建立起联系,才把文学社搞得像模像样,至于现任社长和我关系好,所以不管大事小事,我都帮着,他也会轻松一点。小伙子,趁还有时间多去参加点比赛吧,我就没有搞这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会计拿了个国奖。

    落尘渊崇拜不已,说我会慎重考虑的,谢谢学长了。

    过了两三天,落尘渊找事务部的学长退了会。

    他告诉自己,他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啊,如果有太累赘的事情,一刀两断就好了,白增添这么多尴尬。

    呵。

    文学社根本不是落尘渊想的那样。

    根本不聊创作。

    社团成员一个个看过去,学长学姐除外,同龄之间,个性签名清一色是“欲买桂花”或一串意义不明的英文……再看聊天记录,他发出写的邀请,没有一个人接得下。

    你们这是……孤僻,谦虚,还是根本……

    他去找社长聊了聊。

    社长说大家大概都在忙着参加比赛吧,或者更喜欢读,写东西太累啦。

    其实一直到一年后落尘渊做了副社长,才知道为什么60人的群竟然一天不超过三句发言。

    “你们不写,我写!”

    落气了好一会,还是打开手机,看黄学长发来的消息:

    尘渊啊,过段日子我们文学社和他们辩论社要搞一个辩论赛,你想不想来当裁判呀。

    辩论赛?

    对,到时候有很多别的社团的成员会被吸引到我们这里客串,这很利于交流。

    落尘渊感觉幸甚至哉,连忙答应下来。

    辩论赛怎么样后来落尘渊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几天很累,因为都是晚上进行。

    辩论赛中有一个话题,牵涉出来另一个话题。大概是说年轻人敢作敢为。正方说,青年敢作敢为,有话直说。

    反方说,你现在批评一个时政看看?

    这句话自然每一个人都不太高兴,但怎么想反驳都感觉说不通。

    落尘渊翻了个身,感觉很累。上次炎鸦的灼烧仿佛把他的知觉都永久地麻木了。他现在除上课外整日躺着,有些颓废。

    社长也说过,有些话不该多说,尤其像你这样敏感且看不惯不公平的人。假如有人对你的文章断章取义发给别人,那时候和你交谈的,都需要检举。

    另外赛中落误判一次,被参赛选手骂得狗血淋头。

    浑浑噩噩睡去。

    呼啦——

    呼啦——

    天色很暗了,今夜搅拌天空的厨子,把云打成了很散的蛋花。

    开车的大都是下班回家,他们的大道,是什么样的呢。

    灯火之下,树呀花呀草呀,都仿佛闭了眼,在说着梦话呀。

    没有声的高架桥下。

    溪水曲解了幽深的意境,折过来繁华的影象,寂寞也静静聆听着不做评价,有时点头感谢关怀者的好意。

    这种孤闲时光是一朵石蒜花,有时现了它的绯红,有时敛了它的潜香。

    落尘渊走进这世界的深秘处,赴约了那次水波粼粼。

    那晚他空生出许多惆怅,而溪水也很配合,直让他想起水底的目光,光的交汇处浮起许多旧事与凄凉。当他想诉与园丁,园丁只劝他用心生长;当他诉与枝干,枝干却告诉他老去的不堪。于是那些枝丫纵横阻挡了他的去路,将他折断,投入根旁的泥中。

    风——一吹仿佛终于有了水声。

    落尘渊心头微微颤动,感觉手机里谁在呼喊着他。

    打开一看:

    落尘渊,我今天和我喜欢的女孩一起出去玩了,打mai,还有一起吃饭,很开心很开心——谢晏。

    落尘渊知道,谢晏这家伙很乐意把心里的开心表达出来,大概是因为接触了很多太阳国的文化吧。

    这不直接把她拿下?/滑稽

    我……我不敢。

    落尘渊不明白,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一两年前他也是这样。他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听见隐隐有铃铛的声音传来。

    铃……铃铃……不知哪个女孩身上带着铃铛,像极了他和初恋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女孩的动静。

    像个贪恋火腿肠的狗一样,哈哈。

    他笑了。

    哥特风女孩把铃铛佩在腰间,人在阴里隐匿。风随她的设想波动黑衣,轻捷的步子犹如飘一般,又不让人觉得是鬼。

    铃铛飘过去,飘过去,在某个距离,彻底成了追忆,成了河里上一秒的水。

    “嗯,时光在发生。”落尘渊起身,向着铃铛消失的地方去。

    手机里铺天盖地都是似玉、柴犬的死讯,落尘渊打开聊天软件,给方青阳发一条消息:

    青阳,我在社会工作专业,社会工作1班。

    那头很快就回了,说好,以后找你玩,我现在在直播打游戏呢,你要不要下一个一起来玩啊。

    落尘渊想想父亲留给他那运行内存4G的,玩个小游戏都卡的电脑,笑了,说不了,忙呢。

    打开视频软件。

    似玉先生的视频下又是闺兆先生死讯的旧事,落尘渊看得心烦,去抽象区找了点来看。

    在欧洲中世纪,有这样一位富人,他的工作就是整天挖黄金,闲得无聊就挑了一个日子,聚集了五十个奴隶,对他们说我今天要在这里射箭,你们一共五十个,我今天射杀10个,有谁愿意?

    站出来一个眼眶浮肿,眼圈发黑的矮子。他的肌肉也不硕大,活却干得不少。

    富豪一箭射死了他,后面的奴隶高兴得很,手舞足蹈。

    富豪又挑了十个病态的,一箭一箭射进他们的胸膛。

    剩下那40个刚开始松了口气,然后狂喜不已。

    第二天剁手,又挑了五个,剩下的更加高兴。

    第三天剁手指,富豪说剁了手指的以后就不用被伤害,要求出来5个,实际站出来10个。富豪精心挑选出来5个,得到了今天的快乐。

    后来这些剁了手或者手指的干活效率降低被处死,富豪大怒,把剩下的奴隶全部处死,又去买了五十个。

    后头的落尘渊没看,只觉得黑暗。

    铃铛的声音又响起来,落尘渊关掉手机,等那个女孩过来。

    “十首,罗刹回来了。”

    “好的,你先回去,我来解决。”

    “不让我来锻炼锻炼吗?”

    “过段日子吧,我到时候要静养,那时候斩恶就交给你了。”

    女孩点头,回去了,铃铛琅琅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