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青云还是没有答应。

    几日后，裴老贼一纸调令，将张青云调往北方。

    张青云怕自己心软，甚至没给元碧含告别的机会，托张将军好好照料元碧含后，直接带兵奔赴前线。

    元碧含知道消息后，已经是他出发一天后。

    她表情呆滞，几乎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挥手擦去眼角的泪花，又重新拿起笔，撰写文章。

    既然张青云作出了这个决定，她也会全力支持。

    裴老贼宣布和革命党合作之后，原本在地下运作的报社等组织纷纷转向地上。

    元碧含能够光明正大地向报社投稿，楼二姐也使用真名担任主编，以增强报刊影响力。

    楼二姐后来主动找过她，向她解释了自己的身不由己，元碧含也表示谅解。

    元碧含时刻关注着北方形势，尤其是张青云带领的那支队伍。

    元碧含知道自己后方作用也同样重要，便积极号召并带头捐款捐物。

    张青云偶尔会给她来信，多写战地捷报，偶有几句情话。

    可是看着张青云匆匆潦草的笔迹，以及信纸上时常沾染的泥灰，就知道战地生活并不像他说得那般轻松。

    一年十二个月一晃而过。

    张青云的信件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简短，元碧含知道是前线陷入了困境。

    中学毕业，元碧含想去岙城的一所医学院学习医疗，成为一名军医，好歹有机会被派往北方。

    但是张将军早被张青云交代过，要好好照顾元碧含，自然不会答应。

    无法，元碧含只好学张青云的一套，只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辞而别。

    等张将军看到书信，忙派人去找元碧含时，她已经离开尚城，坐上了前往岙城的火车。

    元碧含看着火车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中意外地平静。

    她不知道张青云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想，但大概率是会支持她的。

    或许私心是为张青云，可她也希望，能为日益陷落的民族做出更多事业。

    而正在准备开启新一轮进攻的张青云，乍然得知了张将军传来的消息，先是感到慌乱，担心元碧含一个女孩子如何独自去求学。

    后来又是动容，他明白元碧含的所思所想。

    尽管分别整整一年，但是他们的心意却好像越来越近。

    张青云思及此，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填满，士气大涨，一声令下，带领他的兄弟们无畏前进。

    接下来的三年，双方没有通过一封信，只是通过张将军或是报纸，间接知道些对方的消息。

    元碧含潜心学习医疗，渴望早点获得随军前线的机会。

    而当她真正踏入这一行后，才了解到华国现今军人面临的尴尬局面。

    因为之前的不重视，军医人才过少，而需求量又大，许多战场上的士兵竟是“只敢死，不敢伤”，怕成为军队的累赘。

    元碧含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没办法前往张青云所在的部队，她也一定要利用好自己的医术，挽救更多生命。

    毕业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加入部队，成为随军医生，奔波于各营地。

    起先，元碧含只是跟随小部队，帮助大部队善后。

    后来随着战局变化，军方的战术也随之改变，更多小部队被合并，重点进攻敌方薄弱处。

    兜兜转转，某日她正在照料新来的伤兵，忽然听见一道久违熟悉而沙哑的嗓音。

    “碧含？”

    元碧含的手僵硬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头，就看见明显沧桑的张青云就站在离她不远处。

    这不是曾有过无数次的梦境，是真真实实、触手可及的。

    日思夜想过千百回的人就站在你面前，每个人都会恍惚一下，以为出现幻觉，看到了海市蜃楼。

    元碧含也是如此。

    他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狼狈，灰头土脸，但眼神发亮，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久别重逢，两人一下子都有些失语，只是安静地一直看着对方，祈祷不用再次离别。

    可惜，这在战场上是不现实的。

    刚刚结束一场战争，伤病众多，元碧含需要忙碌的事情不少，张青云也需要好好休整。

    两人只能约定晚上再相见。

    元碧含在战地医院忙到很晚，抬头一看时间才发现，和张青云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她来不及好好打扮，只能匆匆忙忙换了身稍微干净点的衣服，洗了把脸，就直接出发到约定好的地点。

    元碧含抵达时，张青云已经等在那里，来来回回踱步。

    他听到脚步声，敏锐地抬头，就见到元碧含一身深蓝色上衣陪黑色长裤款款走来，气质比四年前脱去几分稚嫩，更显沉稳内敛。

    元碧含也在细细观察着张青云。

    四年不见，他消瘦许多，五官更显深邃硬朗，挺拔的身躯地直立在原地，手脚都有些无措，肉眼可见的紧张。

    元碧含之前就注意到了，张青云的左脸多出一条疤痕，看上去不像新的。

    她心疼地抚上张青云的左脸，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的苦楚。

    张青云见她问起，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到安抚的作用，却让元碧含更加难过。

    “这个啊，嗨，这是当初刚才前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嘛，被敌人的子弹擦伤了。”

    他说得轻飘飘，元碧含却觉得心头一沉。

    这么惊险的场景，如果张青云的反应再慢上一点点，哪里还会有两人的再次相见。

    “真的没事啦，只要你不嫌我丑就好。”

    张青云还笑嘻嘻的，半开玩笑半讲着心里话。

    “张青云。”

    元碧含讲得认真，连带着张青云也不自觉严肃起来，收敛脸上刻意的笑容。

    “娶我吧。”

    听到这话，张青云仿佛看到了四年前，还是在灯火明亮的张家。

    而现在女孩说出同样的话，却是在昏暗的战地，周遭不时传来异响，弥漫沙尘与铁锈味道。

    四年前的张青云还很天真，只想着不要耽误对方，自以为是地作出了决定。

    而四年后，无数次走到鬼门关前，和阎王擦肩而过的张青云，面对更加成熟且依旧坚定的元碧含，只是轻声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