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噩梦了？”

    少年看着手里的告禀，冷声问道。暗卫自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甚至也把元清正不许他上报的事说了。

    “她净是会瞒。”

    他把告禀丢回桌上，清俊的面庞在烛火的跳动下多了几分阴寒。不比卫厌箴的异域风情，他的五官深邃而中原化，湛蓝色的眼睛透出些许疑虑。

    两年前的留东关，他被一群城中恶棍地痞打得头破血流，跑出城外荒地的时候，差点被野狼咬死。

    那样一个太阳般耀眼的少女，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骑装，恍若天神下凡，仅用一柄长枪就打伤了八头野狼，救下了重伤倒地的他。自那之后，他就成了她身后的影子，为她管着暗卫营，誓死效忠。

    镇北将军府——

    轻手轻脚放下了睡熟的元廉明，元清正看着眼前又是三年没见的少年。他已经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杀气，眉目不怒而威，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卫厌箴本不是卫家的长子嫡孙，而是辽国皇帝的独子，被宗室成王迫害，才流落在外。而卫家老夫人当年和老太爷还在北疆外派，当时老太爷的父亲身受重伤仍在修养，便提前说起了分家之事。嫡子庶子争家产，庶子儿女成群，自己膝下的嫡子却近而立之年都无后，所以老太爷想把大头的家产传给庶子。没有办法，卫家老夫人原以为是儿媳不会生，便给嫡子纳了两房妾室，却也都无身孕。紧要关头，儿媳曲氏怀上了。十月怀胎，曲氏却一直浑身不适，最后产下一个死胎。卫老夫人大怒，却没有办法，只得偷偷派心腹去边疆捡了个婴孩回来。

    捡回来的男婴天生一双银灰色瞳孔，庶子直言是妖异。卫老夫人还花了银钱买通一个道士，给那男婴批了个兴旺家族之命，这才安了卫家里里外外的心。

    后来分家明细过了官府明面后，卫老夫人便亲自给这个男婴取了个名字，叫厌箴。卫岫山也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嫡子，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直到卫老夫人给儿子纳的小妾杨氏有了身孕。

    杨氏自卫家举家迁回京城后，就被安排在一个小跨院中，多年来一直未有身孕，却在卫厌箴未满三岁时，陡然遇喜。卫老夫人得知后，将杨氏接到了她的院子里亲自照顾，照拂杨氏直至生产。刚出生的庶孙便得到了卫老夫人独一无二的偏爱，还取名为天佑，甚至连嫡长孙的待遇都稍显逊色。

    这般一来，就能想明白为何卫家人多年不待见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反而对庶出的卫天佑百般疼爱。

    只是，元清正不确定，如今的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他向来是不瞒她的，此时把院子里的人都清出去，元清正直接揪着他的辫子开始严刑逼供。

    “说罢，有没有什么事不曾与我提过？别以为说我不问你就不是欺瞒哦！”

    卫厌箴当下便看到她又是伤痕累累的手，眉头一皱，抓着她袖子将她的手翻开看。“还是会梦魇？”

    “先别管这个啦！阿箴你有没有什么事忘记跟我说！”

    元清正就是想打马虎眼儿，手想缩回来却发现拔不动。卫厌箴往她额头点了点，把她拎到桌子上一放，防止她拔腿就躲，又从自己袖子里甩出来一瓶金疮药，仔仔细细给她擦了起来。

    冬日里本就冷，所以总是会带护手的。卫厌箴给元清正上好药，就给她把两只手都塞进了毛绒绒的护手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即使如今聚少离多，卫厌箴和元清正两人也是心意相通的，所以他也没打算瞒她，只是有些事当面说更有诚意。

    元清正人小个子还矮，此时还在圆桌上甩着腿，一晃一晃的小脚丫似乎踢在他的心坎上。虽然知道真相，可是元清正还是想听他自己说，这个态度明显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不过她也不确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明不明白自己的敌人是谁。

    “尧尧，如果我不是卫家嫡子，甚至不是……不是京都人……”

    卫厌箴轻声道，声音越往后越低，他的确不在乎自己不是燕国人，但是他在乎一向忠君爱国的元振独女会怎么看他，辽国向来都是敌国，不通互市，常年对战，她会不会以为他是奸细？如今的她已经十二岁了，还差三年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心里也是期望她能够在他这边的。

    “然后呢？”

    迟迟不见卫厌箴往下讲，元清正抬头看他，却见他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得心下一抽。“怎么着一副受虐小媳妇儿的样子？说出去还以为我又蛮横无理闹你了！”

    她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当梦里的父亲下意识挡在他身前被射杀，当燕国国民对整个镇北将军府的人嗤之以鼻、恶语相向，甚至侮辱当初护国将领的尸身的时候，她也不曾觉得悔过。

    有谁会去怀疑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呢？

    “如果……如果……”卫厌箴看着她带着鼓励和温柔的笑容，心中大痛，他也是会怕的，他终究也是怕的……“如果我不是燕国人……”

    “屹峻，是你才重要，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不重要。”

    元清正看着他流光溢彩的银色眼眸，清冷的小脸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窗外映着白雪的阳光耀眼夺目，轻柔地打在眼前这张他既熟悉又带了几分陌生的脸上，十二岁的她已经初见锋芒，稚气未脱的五官眩目又明亮。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身边。”

    就算是见惯了战场厮杀，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从小到大，在平西将军府，他是从未感觉到过曲氏以外的人对他重视的，但是这份缺憾，被小太阳一样的尧尧填满了。

    “接着往下说，别吞吞吐吐的。”元清正把他扯到面前的椅子旁，脚一抬赶着他坐下，两个人才勉强一样高，堪堪能平视。卫厌箴见她脚丫子晃来晃去，心里的紧张也散了不少，给她揪着长袄外领上松脱的风毛，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平板，一如既往的带着独属于她的温柔。“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我不是卫家的人，甚至不是燕国人。我是辽国先帝独子，是被如今的高成帝追杀才被当时一个道姑送到燕国北疆的。”

    辽国民风彪悍，往前是游牧民族，只是后来建了国慢慢地崇尚了礼学，才有了如今的国情。而辽国是以婚生子为血脉的，只要在婚约期间，生下的孩子就算男方的。虽然这的确是少数，也是从前游牧时新生儿实在是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动力，但是还是极少数的。这样的事，却发生在了皇室。

    先帝和如今的辽国高成帝是名义上的同父异母，可是高成帝的母妃蓝氏却是有了半个多月的身孕入宫的。辽国皇室的规矩没有那般严格，选妃只讲究貌美好生养，识不识字会不会才艺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先帝为太子，而高成帝只封了成王，给了一块贫瘠的封地便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