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辞别教皇，从梦境中醒来，我看到的是一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眸。
“相！你醒了？快点出来啊！”
熟悉的声音……那是和我旅行了数十年的少女的声音……
真奇怪……明明用的是我的身体，但是声音却和我以前不一样呢……
“相！你在做什么？快动啊！”
玄大喊着，她的泪水一滴一滴从脸庞上落下。
我本想伸出手为她擦掉泪水，但是碰触到她脸颊的，却是一条翠绿的树枝。
这是……我现在的身体……吗？
我僵硬的动着脖子，观察我现在的样子。
整个人完全嵌进了一颗很大的树木，四肢牢牢固定在树木中，在树木凹陷处的边缘还有一些很鲜红的血迹。
玄在尝试把我从树里面挖出来吗……
真是可爱的想法……
明明这棵树便是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呢，怎么可能挖的出来啊……
不过……
我操纵着翠绿的枝条，轻轻牵上了玄的手指。
“谢……谢……你。”
“相？你说什么？”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光景也逐渐昏沉。
真没想到……最后会用这么丑陋是姿态死去呢。
玄还在我眼前大吼着，可是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记得那位科学家说，死亡后最后消散的才是听觉……骗子……
我用暗淡的目光注视着眼前不停挖着树皮的少女。
有一点舍不得呢……
从此以后你就要自己生活了。
不过好像也不必担心，因为你做的饭很好吃……
在我们的包裹里面，我放了几本关于植物的种植的书，你应该能发现的吧……
我感觉内脏也在逐渐干硬，变的犹如树皮，互相摩擦。
还好……我已经习惯疼痛了，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会受不了吧？
快离开吧……
对不起……玄，从今往后你要自己走了……
“对……不……起……”
我低声喃喃着，但是因为没有听觉，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的说出来呢……
没办法……看着你，陪着你长大了呢……
玄，对不起，我还是把不死的能力给了你……
活着吧……但长生是痛苦的诅咒……
累积而来的无数的情感，无数记忆，这些在生命的最后，无一不是痛苦的回忆……
忘记吧……忘记我的话，痛苦也能少几分呢。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呢……
如果受不了的话……也能来这棵树下和我说说话哦，虽然我肯定听不到就是了。
我想笑一下，但是脸颊已经僵硬。
啊……看来到极限了呢。
不过……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来呢。
我挣扎着，将声音从干枯的胸腔中挤出，从僵硬的嘴角吐露。
那是我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爱你，玄。”
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的说出来呢……而后，我的视线被黑暗彻底包裹。
……
痛哭，嘶吼。
翠绿而纤细的枝条在我的指尖凝固，我不停的撕碎那些干硬的树皮，指甲折断，指尖上流出汩汩鲜血，直到我撕开了相的皮肤。
在那里，留下的只有干硬的树皮……
曾经的她，变成了一座没有灵魂的浮雕……
一个雕刻在树上的浮雕……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我失了魂一般，从那个被我挖开的树洞走出。
低下头看去，庞大的城市也变的渺小。
这棵树……究竟长了多高呢……
相的身体异变时我便紧紧抱住了她，枝叶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然后树木生长……把我带到了高处……然后……然后……
记忆如同乱麻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
我站在被我挖出的树洞边缘，看着脚下那座渺小的城市，我仿佛站在云端。
这是多高呢……几百米？还是几千米……
曾经的恐高不知去往了何处。
脚下那几千米的高度仿佛也变的渺小。
纵身一跃。
疼……疼痛……无与伦比的疼痛……
散落的血肉回归组成身体，我听得到身体内骨骼和肌肉的再生。
“我……没能死去呢……”
这便是……不老不死吗……
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我站起来，抱起旁边硕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当我的眼球再生时，光明重新回到了我的眼前。
“还是……没能死去呢。”
接下来的无数次日出日落中，我不停尝试着死亡的方法。
在断崖上吊死，在水中窒息，被机器碾碎……我仿佛是沾染毒品的瘾君子，痴迷般的寻求死亡。
我渴望和她一同离开世界。
我渴望和她一同迎接死亡。
可是我做不到……
“砰！”
枪声响起。
但是仅仅一瞬间，脑浆便在我的身体中再生。
这次的死亡……又失败了……
“少年……你在做什么……”
苍老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可是我并不打算回头。
“你能杀死我吗？”
我询问。
“不能。”
她回答。
“是吗。”
我迈步离开。
“少年，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求死吗？”
老妇人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回过头来。
“为什么？”
“我是曾经的教皇，她会死，是因为她带来了末日，她将人类异化为怪物，所以她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紧接着，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走来，向我述说着她在梦境中所见到的一切。
漫长的讲述，好在，我和这位老妇人都不缺少时间。
她从几万年前的时光开始讲起，讲到她们第一次相见，讲到相被关入高塔，讲到她进入这场漫长的梦境，一直讲到她们的分别。
从曾经发生的历史，一直讲到相所期盼的未来，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未来，那个虚幻的梦境。
……
呵呵……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狂笑着。
为老妇人的短见而狂笑。
也为相的善良而狂笑。
“少年……你在笑什么？”
老妇人皱着眉头，她的目光中蕴藏着疑惑。
“我在笑她的死亡，我在笑你的愚蠢。”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教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的名字，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教皇。”
“不要尝试惹怒我，我不会动怒，即使是我动怒也无法杀死你。少年。”
她皱着眉，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你本可以拯救她……你知道一切，但是你却亳无作为。”
“这是她的赎罪，我何苦劝诫一位……罪人。”
“罪人？罪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是罪人。我笑你愚昧无知，我笑你有眼无珠。”
“……那你有什么高见？”
呵呵，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即使是到现在也无法察觉事情的真相。
“我问你，她有什么罪？”
“毁灭世界。造就末日。”
“她怎么做到的？”
“用自己的血液，用自己的能力。如果你想说人类是咎由自取，那么你也不必多言了。”
“可笑，你觉得她会怨恨人类吗？她因为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换来全世界的幸福而窃喜，她因为人类的生活越发幸福而开心，她即使是在梦中也不拒绝为人类提供鲜血，你说这样的人会怨恨人类？会带人类走向灭亡？”
“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她不老不死的能力是从何而来？”
“因为曾经的众神的世界……”
忽然，老妇人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终于发现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的人，你终于发现了吗？
“是啊，她的能力皆是来源于众神，但是你却没有想过，众神毁灭世界的可能性。你本可以拯救她，但是你没有。”
老妇人颓废的摔在地上，抱着头不停的发出低语。
我看向她露出来的手臂，那里的皮肤被磨破，露出了里面的金属。
“怪不得你能活到现在。这也是曾经的科技吗？”
然而那位老妇人并没有回答我。
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再和她多说一句废话。
我离去，眼中夹杂着怒火。
是啊，多谢你了，教皇。
我找到我活下去的意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我还不能死。
众神？呵。
躲在另一个世界，毁灭人类，还妄图让别人去背负你的罪孽。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叫做众神？
滑稽，可笑！
我要把你揪出来！
无论是神座，还是神界，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在我死之前，我要把你揪出来杀了。
我在杀死你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我回头，看向那参天的树木。
这里的边界已经被封死，相说过，边界并不只有一个，我会找到的。下一个边界。
我也会找到的。
那位躲在另一个世界的，始作俑者。
在离开前，我在相的身边，种满了花朵。
花海盛开，将那参天大树团团围住。
一如我和她初见的那一天。
在我离开之时，再次见到了教皇，明明是机械的身体，但她苍老的脸颊和痛苦的眼神，却仿佛衰老了几百岁。
“少年，你要去哪？”
“复仇，拯救，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