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夜深。
从公寓楼逃跑后的当天。
我和“相”寻找了一间较为完整的房屋驻扎。
刚刚换了新电池的台灯,散发着暖色的光芒。
屋内的窗户和大门完全堵死。
这样可以保证从外面看不到灯光。
这对我们的安全而言,很有必要。
因为那个怪物很危险。
如果不是因为天色渐晚,我们可能会选择一路出城,然后在城外休息。
夜晚总是危险的,无论是破碎难行的道路,又或者是那只未知的怪物。
半睡半醒之间。
我看到一个人向帐篷走来。
我本想叫醒“相”,可是她似乎不在帐篷里。
我从顺手从旁边拿起菜刀,可能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后悔没有准备些枪支吧。
不多时,那个人走进了帐篷。
那是一位耄耋老妇。
她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
而我则缓缓把刀立在身前。
“你是罪人。”
无端的指控。
“我不是。”
“她也是罪人。”
“她是谁?”
老妇人笑了起来,脸颊上堆满了皱纹。
“你们的罪行罄竹难书。”
“什么罪?”
“我们的罪行也是同样。”
老妇人疯疯癫癫不知所云,但是她是我们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一位人类,我打算再和她交流一下。
我从背包里翻出一杯饮料,递给老妇。
她没有接过。
老妇人靠在墙上,我一手紧握着刀,一手拿着饮料,慢慢挪过去和她并排。
我看向右边,老妇人苍老的面容。
“人类去哪了?”
她没有回答。
片刻后,苍老的声音从我左边传出。
“末日之后,再无人类。”
我把手上的饮料递向左边。
老妇人还是没有接过。
我看向上方。
“末日是什么?”
“末日是她,末日是你,末日是我们。”
老妇人低着头,盯着我的双眼。
我毫不回避的盯回去。
“她是谁?”
老妇人正视我的身后,而我也扭过去和她面对面。
“她是闪电,她是露珠,她是泡影,她是刹那即逝的梦幻。”
“她是谁?”
“她是虚妄,她是万千变化的一霎。”
我低下头,看着老妇人苍白的头发,她没有抬头。
“所以她是谁?”
“她是执念,蔓延数万年的执着。”
“所以她到底是谁?”
“她是她,她是人,她是众生,她是寿者,她是罪孽的根源。可根源在我。”
老妇人说到此处渐渐低下头颅。
她的宽大衣服无风自动,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你有罪,我有罪,她有罪,我们有罪……”
我咽了口口水。把手中的尖刀又抬高了数寸,挡在了身前。
忽然,老妇人的身体极速膨胀,轰然炸裂。
一只没有头颅却浑身长满尖牙利嘴的怪物从那血雾中破壳而出。
我睁开眼。
噩梦?我做梦了?不对,我怎么睡着了?
我摇了摇头,让头脑保持清醒。
看向身后,“相”正在睡袋里面酣睡。
几根黑色的发丝轻飘飘的搭在我的手背上。
她睡觉很安静,我只能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
说好要守夜的,我怎么会睡着呢……
轻轻叹了口气。
打起精神,继续守夜。
我抬起头,在微弱的火光中,看向屋子的角落。
我看到了两只没有人类头颅的怪物。
……
近乎是一瞬间,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我想叫醒“相”,可是我的身体却不能移动半分。
一阵阵黑暗笼罩在我的眼前。
两只怪物缓缓走来。
靠前的是我梦里出现的那一只怪物,没有头颅,但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尖牙利嘴,干瘦的人类手臂从肚子上长出,长长的垂到地上。
两个异常庞大且下坠的乳房上,长满了人类的眼睛。
靠后的一只,则是之前看见的喇叭头颅的怪物。
“罪孽……”
无头怪物率先开口。
冷汗从我的后背上流下。
“白色的……你。”
白色?什么白色?难道是我的头发吗?
“我记得你……”
我想移动,可是却无法做到,我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我。
这是熟悉的感觉,就在今天下午我初见喇叭怪物时,也遭遇了一模一样的状况。
我本以为这是因为我的恐惧,才导致我无法行动,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可以判断,这可能是怪物的某种能力。
“你该死……”
无头的怪物继续说道。
“我呸,我有什么该死的?”
这时我才发现,我说话没有收到影响。
“你不该……活着……”
“胡说八道!”
我有一点后悔,没来得及让“相”多教我几句骂人的话。
“你……血……罪孽……”
她是想说血债血偿吗,我皱了皱眉,因为怪物现在好像还没有想要攻击我的打算,所以我也决定,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尽量不去激怒怪物。
“相”呢,她还好吗?
我想回过头,可是身体却无法移动,眼前笼罩着如同黑色的云雾一般,无尽的漆黑。
这种感觉和下午时一模一样,无边的黑暗中我只能看见怪物的身形。
“教会……我明明……信任你……”
嗯?她再说什么?教会?末日之后还有其他幸存者吗?还是说是这群怪物的教会?
“你……曾……希望……辜负我……”
我希望辜负你?喂!我是女的啊!你虽然是怪物,但是看外表应该也是个女的吧?我怎么辜负你啊!
“圣……可以……救……”
忽然间,我眼前的黑暗迅速褪去。
身体上的僵硬也随之消失。
“喂,你,出去。”
清脆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扭过头,看到了刚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相”。
而“相”的怀里,则是那个喇叭怪物。
此刻“相”一手握着喇叭怪物的喇叭,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很锋利的菜刀。
“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头,但是我砍下去应该也会死吧?”
“相”说着,举起菜刀,对着喇叭怪物的脖子比划了几下。
我微微活动身子,并无大碍。
跑上两步和“相”并肩站在一起。
“不……圣……我只想……救……”
无头怪物喃喃着莫名其妙的话。
“喂!你听到了吗!快点出去,等你出去之后我会放了它的。”
终于,无头怪物缓缓站了起来,迈步退后,举起两只干瘪的双手,静静靠在了远处的墙壁上。
她胸口的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相”。
同时,我也走到“相”的身旁,牵起她的手。
毕竟这个怪物如果不怕威胁,暴起伤人,那么仅靠这一把小刀还是很难保护我们的。
双腿紧绷随时准备发力。
没有什么比逃跑更有效。
“妈妈……”
沙哑的声音从我旁边传出,那是喇叭怪物颤抖的求救。
啊?妈妈?
紧接着,我看到密密麻麻的汗水从那只无头怪物的胸口处渗出。
“不要……”
怪物喃喃着,随后竟跪倒在地。
这时我才发现,她胸口的那些汗水,是她那无数只眼睛里流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