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让别人相信你忠诚就格外重要，甚至比你是不是真的忠诚还重要。”

    “让别人相信我？是指戴老板吗？难道他会不相信我吗？他都提拔我当组长了。”

    “你又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了，特务是谁都不能相信的，一直到你死前一秒都要保持警惕。”

    “那他会派人盯着我吗？”

    “你觉得呢？每个特务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自己的算盘，如果戴老板全都信任大家，你觉得会怎么样？

    “在这里工作，每个人都有可能被监视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我只想跟你说一句，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记住：‘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什么都要汇报，但是一定要做干净。”

    “做干净？难道还有什么是可以不汇报领导的吗？”

    “比如这件事情，你能保证你去书店的时候没人在外面守着吗？

    “你能确定那帮学生和老师里没有咱们的人吗？

    “甚至于，你的那个艾藤，就算她是干净的，她汇报的那个人你能保证和戴老板不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可是已经听艾藤提起过你了。”

    卢令听到这里，心里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不能细想，越想越害怕，就再也睡不着了。”

    “所以我应该把所有人都查清楚？”

    “也不用那么辛苦，太惊弓之鸟了，你只要把有可能威胁到你的查清楚就够了。

    “其他人是敌是友，是生是死，有什么要紧呢？”

    “不过无论如何，这次我是没机会了。”卢令说着，又低了头。

    他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想到了书店里好像也是这样的木质地板，也是这样的交错花纹。

    他继而又想到艾藤也喜欢穿有花样的裙子，要不就是随意交杂的线条，要不就是或大或小的碎花，和她安静恬淡的性子很不相称。

    他也曾问过艾藤为什么不喜欢纯色素裙。

    艾藤当时回答说：”生活就是这样了，衣服还要这样吗？“

    卢令当时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自己的回答让艾藤发现自己可能没有理解她想表达的含义，继而看不上他。

    他想起母亲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想，要是自己早一点遇到艾藤呢？

    比如，刚到上海就遇到她，她会不会收留自己呢？

    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能和她一起上学了呢？

    不，不会的，自己当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谁会留意这样一个穷小子呢？

    刘照平看卢令走神，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这段露水情缘难过，便出声打断他。

    “三美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无毒不丈夫啊！”

    “姐夫，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姐也是那边的人，你也会亲手把她交上去吗？”

    刘照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也很快回答道：“你又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你可以有秘密，做干净。

    “你姐是红党的，你以为我把她交上去了，戴老板就不会怀疑我了吗？

    “你觉得戴老板会喜欢一个大义灭亲的人吗？

    “这种死局，只能赌一把了。”

    刘照平隐在暗处，卢令看不见他的眼，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干脆开口问了。

    “怎么赌？”

    “不知道。”

    刘照平看卢令震惊地盯着他，笑了。

    “别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而且有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临场发挥。

    “你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好运气，让你纠结，让你思考，还有时间回来跟我汇报？”

    下次卢令去书店的时候，恰好就和那位商人打了个照面。

    一面，就够了。

    很快卢令的人就摸清楚了他住的地方，以及可能的联络点。

    卢令在每个点都安排人盯点，想放长线钓大鱼。

    他去书店更频繁了，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不敢再去见那些人了。

    可是他越发贪恋现在的美好时光了。

    他总是坐着，听学生们抱怨学校，抱怨政府，有时也会附和两句。

    听大家讨论白话文，称赞鲁迅的小说写得多么辛辣，多么体会到底层人民的苦楚。

    卢令不喜欢这个刺头作家，但是也不反驳，总是笑着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开。

    终于，这天到了。

    这条线基本都摸清楚了，该收网了。

    艾藤只是一个爱国学生，卢令自然要去盯着抓头儿。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一句：“要秘密逮捕，对所有抓到的人，不要上手段。一定要留活口！不过也不能让人跑了，必要时一枪毙命，别闹出动静。”

    夜幕徐徐地从天际降落，黑暗笼罩着繁华的十里洋场。

    上海素有“不夜城”之称，不过此时那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只不过像是黑色天幕下飞舞着的几串萤火虫罢了。

    太阳可以驱散那重重黑暗，可是灯光是无力的，它反而把这漆黑的世界映衬得更加惨淡了。

    上海的秋天已有了寒意，秋风飒飒，像是要钻到人心里去。

    卢令打了个寒战，将领子围紧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冷，好像那风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他心上破了个窟窿，从那里面呼呼往外冒风一样。

    夜渐渐深了，卢令抬起手看看表，1点，可以行动了。

    他拍了拍司机的座椅，小汽车立刻加速，飞驰起来，不久突然在一个居民区的弄堂口停了下来。

    见到车来，弄堂内迎出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冲车内说：“放心，组长。我们一直盯着呢，人在里面。”

    车门立即打开，从里面钻出了三个持枪的便衣特务，领头的是卢令。

    卢令有一个特别让人信服的点，每次执行任务，不管是抓小偷，还是抓红党，他总是站在第一个迎敌。

    当然他心里知道，他是为了好立功给戴老板看。

    这三个人和之前在弄堂里埋伏的人迅速地贴着墙根，包围了一栋三层楼的住宅。

    卢令盯着三楼的窗户，那个艾藤信赖、仰慕的男人就住在那里，一片黑暗，拉着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