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春礼之约
他们今日约在春礼馆四楼,葛篮儿在桌边等了一会儿,才见台泽英姗姗来迟。
他穿着斗笠深袍,遮掩面目,身后跟着一个妆容整齐的马面裙,马面裙背后还跟着一群喧哗之人,均是为人父母爷奶的年纪。
台泽英皱着眉,龙净一跺脚朝身后的人怒骂道,“别再跟着我了,喊什么喊?聚星阁禁止高声喧哗!”
“给我们算算吧,龙占士。”人群中有人说,他们拥挤在楼梯上,望着楼梯顶端的龙净。
葛篮儿站起来朝台泽英拜礼,“院长师兄安康。”
“一起坐吧。”台泽英坐下,揉揉额头。
他们选择在藏书阁学习,是因为图这里清净,哪晓得这个龙净每次都阴魂不散,这次还带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先生为何这般打扮?他们是什么人?”葛篮儿问。
“是为学子求签之人,所以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若见了我,定然又要缠着我。”台泽英微微叹气。
“可他们为什么缠着龙小姐?”葛篮儿问。
台泽英还未回答,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书数馆分藏卜筮之学的典籍,他们四处烧香,自然没有放过这一处的道理,有的父母已经让他们的孩子备考好几年了,临近考试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求神问个心安。”一个中年女人从书架后面走了出了。
葛篮儿哑然,他在这里恭候多时,竟然没有注意这层楼何时有了其他人。
“龙净,你出去。”那妇人吩咐道,眉宇间不怒自威。
龙净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台泽英,才扭头将众人轰走,关上了独间的门。
台泽英辅导功课总能要到一个独室,想必就是这位妇人的功劳。
葛篮儿打量一番,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聚星阁阁主萧红。
台泽英将两本书册递给萧红,“请阁主校对。”
葛篮儿主动给萧红让了坐,萧红翻开《百家文艺》原本和誊抄本。
“你让许云兴抄的?”萧红认出来那字。
台泽英点头。
葛篮儿踮脚想看看许云兴的字。
他晃了一眼,想到一个词——龙飞凤舞。字体自成风格,甚至有些好看,不甚工整,但总算是抄完了。
萧红飞速地翻了完了两本书,将原本推至台泽英面前。
台泽英赞叹,“不愧是阁主,目力让晚辈钦佩。”
葛篮儿惊掉下巴,这还是人吗?她校阅的速度不仅是一目十行,甚至百行都有了。
“今日约您,不仅是为了还书。还有一件事情嘱托。”台泽英道。
“台院长有话不妨直说。”萧红端端地坐着,“至于答不答应,鄙妇要看做不做得到。”她说着斜睨了一眼葛篮儿。
葛篮儿心头微动,察觉到对方不好相与。
“晚辈当过三次出卷人,若今年有幸再次抽中,请……”台泽英话未说完,萧红打断道,“我可没有本事代为教导院长的师弟。”
葛篮儿心里又动,不等人说完话便打断,于礼不合,他对这个阁主顿时没了好感。
台泽英道,“阁主误会,泽英只是怕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有人为难篮儿小师弟,想从他嘴里套出他们想要的消息,所以恳求阁主多多庇护。”
“为何是我?”萧红问。
“家母普通妇人一个,只会做饭洗衣,能保证篮儿不挨饿,不受冻,但其他方面难免失察。而葛篮儿最爱往这藏书阁来,所以请阁主多多关照。”台泽英说完,欲要站起行礼。
葛篮儿退了一步,准备跟着行礼。
萧红及时拦住,“别别别,台院长可别折煞本阁,说起来,我是您的下属呢。”萧红话虽如此说,可葛篮儿看出一丝言不由衷的怠慢,因此他对萧红的好感度在第一面就变为了零。
“阁主可是答应了?”台泽英问。
萧红上下打量了一番葛篮儿,“这孩子的身世我略有耳闻,台院长多有关照理所当然……”
“阁主误会,我没有……”台泽英欲要解释。
“别说没有,台院长未免太不真诚。”萧红一副早已看透的表情。
葛篮儿紧紧捏住衣角,明明还没有开始抽出卷人,这人竟然一副院长师兄已经偏私作弊的口吻。
台泽英无奈,“在下只是预防不测,现在谈起确实尚早,葛篮儿在唐工城无依无靠,若真应了在下所言,还请阁主垂怜。”
“行,既然院长开口,本阁保证只要在我聚星阁内,这个孩子不会有危险。”萧红站起来便走。
台泽英在她身后弯腰拱手,她没有回头,径直拉开独室的门,走了出去。
“院长师兄。”葛篮儿看向台泽英,满眼困惑。
“坐吧。”台泽英一挥袖坐下。
葛篮儿关了门,回坐到台泽英对面。
“有的人就是这般面冷心热,你莫怪萧阁主。”台泽英道,“若我被抽中,你肯定会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焦点,兴儿不在,晓姨不便明面袒护,总得有个人护住你才行。”
“我……”葛篮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从没想过受教于两位院长师兄要遭受什么样的非议和挑衅。临到今日,才有了一丝切身感受。
“葛篮儿,若我不在,你不可大意。”台泽英认真道,“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有前车之鉴。你知道兴儿从前怎么遇到云起的吗?”
葛篮儿道,“听说他小时候在郊外差点死掉,被云起救了。”
“兴儿虽然贪玩,可不是没有边界。那时候他还没有入学,庚岁刚刚五岁,有个书院学级第一的师兄,有幸被抽到阅卷组辅助阅卷,做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打杂而已。”
“那些落榜的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找我的麻烦,甚至找到了兴儿,他们把兴儿骗到郊外,将他打伤丢弃……”台泽英严重露出难忍之色,“总之,他在那时遇见了云起,等我找到他,他就变了,不再跟在我身后粘糕似的叫唤师兄,而是有意疏远了我。”
葛篮儿听得仔细,心中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四两银子竟能让人生出害人的歹念,那些害人的也是不足十岁的小孩。
“但凡和试题有关的其他人,也有过这样的遭遇,有时不止小孩报复,有些不明事理的父母也会借此报复。千年书院,要治的正是他们这样心思不正的人,可惜他们连书院的门都无法踏入。”台泽英叹气。
葛篮儿这时听出一些门道来,所以正常人应当不会想要当出题人和阅卷人,最终被抽中的,要么是别有用心想要以此生财之人,要么就是被逼无奈之人。而院长师兄,很可能是后者。难怪还没开始抽选,他就急着安排了之后的事。
葛篮儿跟着叹了气,唐工山不简单,这样的是非恐怕不止在入学测试一件事上体现。
“太猖狂了,就没人能治这种现象吗?”他问。
“治不如疏,疏不如引,山律城规能够约束一部分人,而根因却在测试制度本身,与其说人有问题,不如说制度有问题,唐工山不需要人人入学,因为总得有人要去做些别的事情,所以即使知道测试规则不够完善,千年以来也没有什么改动。”台泽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入学测试不考礼仪,这是我约你在此见面的原因,至少春礼馆这些书不会因为你看过而遭人哄抢。”
葛篮儿一怔。
“篮儿,今日我不指导你功课,你很聪明,文艺知识虽然可能落后那些早就开始读经诵典的人,但拿到合格不是问题。御兽术只要按照云兴的吩咐做即可。所以今日我要教你一些自保的手段,有谋略上的,也有防身武艺。你要记住,入学是其次,再不济师兄们有办法推荐你入学,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台泽英说着,将双手放到了葛篮儿肩膀上。
葛篮儿感到一种沉沉的压力。
“师兄,你们……?”葛篮儿忽然想到了莲花镇那处坟茔,他眼中冒出泪水,“是不是要去采薇了?”
台泽英点头,掏出采薇令,上面写的日子,正是测试结果公布之日。
“所以不止未来半个月,可能有很长的时间我们都无法见面了。”台泽英道。
“可是采薇令是有时限的。”葛篮儿道,“你们要去多久?”
台泽英沉默一瞬后才道,“我三月之后会回来,可不一定能带回云兴。”
“晓姨知道吗?”葛篮儿关切,“据我所知,违背采薇令处罚不轻,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台泽英摸摸他的头,“不要为我们担心,兴儿说叶篱师妹拜的是圣尊老前辈入族,那他就一定要找到她。”
“嗯!”葛篮儿点头,“你们找到神使的信息了吗?”他在阅读馆藏时,也留意过相关文献,可是没能找到神使的信息。
台泽英摇头,“毫无线索。”
葛篮儿不禁怀疑先生是从何处得知“神使”信息的呢?或许是藏器坛,或许是……他摸了摸发间的锦囊。
十四藏宝洞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一切等台泽英采薇回来再说吧,毕竟硕梅州地广人稀,藏宝洞不在一个地方,不是那么好寻的。
“台师兄,若见着两个戴着古怪花纹面具,对襟劲衣,浑身严实,不知冷热的人一定要小心。他们就是神使,一个叫黄五,一个叫青三。”葛篮儿叮嘱道。
台泽英点头,“现在我来教你一些自保的知识,首先你要知道唐工城大概的形式,想必从你上山以来已经听说了不少传闻吧?兵行诡道,矛盾无处不在,有的时候,利用两极矛盾,就能达到绝处逢生的效果……”
这一日台泽英讲了许多,没把葛篮儿当做小孩子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