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班车停在了一个公交站口，所有人都陆续下车了。

    秦锐站在马路边上等着，等所有同事都走，他还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看着马路上车轮的洪流，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他试图说服自己，“陌上花开又一车”的死，以及自己险些被机器干死的事都是巧合，但他仍然心有余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此时马路两边的摄像头，交通信号灯上的摄像头，路上慢慢走着的行人手里手机上的摄像头，好像都在对着他拍拍拍，背后有一双眼睛时刻在盯着他的行踪，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对他发动一次要命的袭击。

    “煞笔啊你，看路！”

    两个鬼火少年骑着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留下一句国骂。

    要是换来往常，秦锐不骂回去不是他的性格，不过今天，他甚至有点感谢黄毛的不杀之恩。

    在路边愣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

    “妈的，神经太紧张了吧，你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决定人类命运的天选之子，要点脸别给自己加戏了！”

    秦锐暗暗对自己骂道。

    他拿出手机，看看已经摔成渣的屏幕，有些发愁。

    才刚出保修期啊，就摔成这样！

    不过这手机是秦锐两年前买的，当时图便宜，买的是被数码爱好者戏称为“老年机”的锐虎系统手机。

    这个系统的手机只有“轻云”一个牌子，属于专有系统，主打封闭系统，安全，但在市场上却以便宜而闻名，加上拍照、外观等手机上高附加值的地方用料都十分保守，显得十分落伍，所以才被称为老人机。

    “要不，一步到位，换一个好一点的算了？”

    秦锐看着手机自言自语。

    他站立的位置方圆五十米内就能看到三家手机店。

    秦锐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三家店，在心里评估着自己该去哪家，或者干脆回家，去网购得了。

    他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秦锐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往中间那家店里走去。

    这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但装饰又不是很浮夸，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你好，秦锐，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指挥。不要去买手机。”电话里传来一个非常标准，但没有任何特色的男声。

    这种音色和ai生成的广告机器人十分相似，如果他说的是别的内容，比如“请问你是尾号xxxx的机主本人吗”这类，秦锐立即就会挂掉电话。

    但他说的是“秦锐，不要去买手机。”

    “你是谁？”秦锐一边说着，一边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正在打电话。

    他能看到秦锐的动向！

    “不用找了，你看不到我的。你有麻烦了，听我的，不要去买手机。”

    “你是谁？”

    秦锐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手机店。

    不管这人是什么来头，不管他想干什么，不管他和秦锐今天遇到的两次危险有没有关系，手机店里总比站在大马路上安全。

    “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海生。大海的海，生活的生。”

    “海生……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挂了啊。”虽然觉得十分诡异，但秦锐还是决定不和他拉扯，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事直说，别装神弄鬼。

    “你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不是意外。你乘坐的班车差点被撞，也不是意外。”

    秦锐的脑门子上马上渗出了冷汗。

    “你怎么知道的？”秦锐颤抖着说道。

    “你好先生，需要帮忙吗？”手机店里的导购小姐对秦锐笑着说。

    秦锐向导购小姐伸出手指，表明自己正在打电话，让她等等。

    “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秦锐有点生气了。

    对方这样子，就是故弄玄虚，这是秦锐非常讨厌的。

    “我没办法告诉你我是谁。看样子要让你相信我很难，不过我理解，毕竟我没时间去耐心取得你的在信任了，只能用这种办法。你稍等。”

    听筒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好了，秦锐，你需要钱，对吧？需要五十万。”海生语气平缓得像一条直线，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和语速变化。

    “我需要五百万，五千万，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他妈的不缺钱啊。无聊，挂了啊。”秦锐说完，挂掉了电话。

    “你好先生，要买手机吗？”导购小姐热情地问。

    “我先看看。最新款的轻云手机多少钱？”秦锐向柜台里看去。

    “先生其实像咱们年轻人呢，尤其是像您这样比较时尚一些的年轻人呢，我建议还是买安智系统的手机，外观漂亮，配置高，开放系统，功能也比轻云的强大。如果是和轻云相同价位的呢，要不您看看这款……”

    秦锐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随手接了起来。

    “喂。”

    “锐锐啊，下班了没有？”

    “啊，爸，我下班了！”秦锐以为又是那个海生，没想到是他爸爸。

    “什么时候回家？”

    “嗯，大概再有一个月吧，我攒几天年假，到时候一起用了。”秦锐心里嘀咕，莫非妈妈又托老姐妹给介绍了对象，让他回去相亲？

    “那个，锐锐啊，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爸爸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好像和儿子提钱有点不好意思。

    “有几万块吧，爸，有事吗？”秦锐说完，忽然想起了刚才海生的话：

    秦锐，你需要钱，对吧？

    需要五十万。

    “锐锐啊，是这样，咱们家的房子不是小产权嘛，一直办不下房产证来，这不是最近有政策，像咱们家这种情况，能办证了，不过要先把贷款还清，贷款还有五十万，爸爸手里现在没多少钱，得到处去借，嗯，你也知道，你妈妈的病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把外债还得差不多了，现在再去借钱，不大好借……”

    “爸，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秦锐的心沉了下来。

    果然如那个海生所说，他需要钱，而且正好是五十万。

    “爸，你不要着急，我打几个电话，我有几个同学挺有钱的，我想办法凑凑……”

    “锐锐啊，其实我想的是咱们这房子贷款慢慢还也不是不行，没有房产证也没关系，咱们又不打算卖房子……”

    “好了爸，我先挂了啊。”

    秦锐说着挂断了电话。

    “先生，你想看看……看看轻云手机吗？轻云手机的质量是所有手机里最好的，而且十分安全，不用担心有恶意软件，不怕中病毒，价格也挺合适的……”导购小姐听到了秦锐的电话，马上改变了推销目标。

    秦锐没有心思听导购小姐说话，他看着手机，耐心地等着。

    不到一分钟，屏幕上就显示来电，这次又变了一个号码。

    “喂。”

    “秦锐，你现在是不是需要五十万？”海生的语气依旧。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不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

    “你需要五十万，我现在就可以给你，难道五十万还买不来你的信任？你现在先听我的，不要买手机。换一块屏幕，接着用。”

    “我凭什么信你？”秦锐说。

    “因为有人要杀你。我是来救你的。”

    秦锐心里猛地一震。

    “无聊。你说现在就能给我五十万，为什么不试试看？你要真给我五十万，我说不定会相信你。”

    导购小姐听着秦锐的话，脸上浮现出一种看傻子的表情。

    她或许以为这人是来拍弱智段子的？

    “先换一块屏幕，不然我很难操作。”海生平静地说。

    秦锐挂断了电话。

    反正换一块屏幕他又不亏，不如试试。

    “不买了，你家修不修手机？我想换一块屏幕。”秦锐把摔烂的手机展示给导购小姐看。

    “你好先生，修的，请这边来。”导购小姐有些失望。毕竟，顾客不买手机，她赚不到提成钱。

    角落里的维修师傅三下五除二，换好了手机屏幕，收了秦锐三百块。

    秦锐出了手机店，天已快黑了。

    手机再次响起来。

    “喂。”秦锐立即接了起来。

    “左拐，看到前面有家彩票店了吗？”海生说。

    秦锐抬头看看，果然看到了彩票店。

    “我给你号码，去买一注彩票。”海生说。

    “买彩票？你不会想说，你给我的号码刚好能中五十万吧？”秦锐这时已经开始怀疑这个海生是他那帮同学和自己开的玩笑了。

    “你不会两块钱都舍不得吧？”海生说。

    “我不是舍不得两块钱，我是……算了算了，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你最好盼着我能中。”

    秦锐来到彩票店，手机听筒里开始报数。

    “自选一注，号码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看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六点半，七点钟，彩票就截止销售了，然后七点半开奖。

    也就是说，验证“海生”到底是不是在骗他，只要等一个小时就够了。

    “彩票七点半开奖，你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去吃碗面。就去你最喜欢的兰州牛大碗。”海生说。

    秦锐这时心里忽左忽右，心情忽上忽下，前一秒觉得海生就是个恶作剧，后一秒立马又感觉，卧槽这家伙莫非真是来救我的？

    海生知道他今天两次差点出意外丧命，知道他的手机坏了，知道他家里需要五十万，还知道他最喜欢吃牛大碗。

    活脱脱就是他身边的人。

    但疑点处在，如果海生是他公司里的人，那么不会知道他爸爸马上就给他打电话说出需要五十万的事。

    如果是他生活中的朋友同学，他们又不会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意外。

    反正只要一个小时就够，而且自己也没损失什么。

    他来到一家兰州牛大碗连锁店，要了一碗面，一瓶啤酒，坐着慢慢吃。

    他一边吃，一边和几个同学在微信上聊天，吐槽一下各自的工作，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

    正聊得火热的时候，海生又打来了电话。

    “秦锐，你最好不要和别人提起你今天的意外。还有，不要在互联网上说起你昨天晚上那个话题。”

    “为什么？”

    “为你好，不要着急，反正再过半小时你会相信我的。现在还有时间，你去买一副蓝牙耳机，这几天只能用语音和你联系，蓝牙耳机方便一些。等过几天，你的专用手机做好以后，我和你就不必再通话了。我听得出来，你不喜欢我的声音，对吧。”

    秦锐觉得这个海生是越来越离谱了。

    他决定按兵不动，在拉面店里等到七点半。

    不过，他还是做了一些妥协，没有和同学们说起自己今天差点因为一个工人的粗心而命丧车间。

    他们都是一个专业的，如果秦锐死在工作第一线，必将成为他们这个专业名噪一时的人物。

    不知不觉，七点半到了。

    秦锐和同学们告了别，然后打开彩票开奖的直播页面。

    彩票这时就随意放在桌子上，他一点也不在意。

    五十万，最起码要一注一等奖。

    一等奖哪有那么好中的。

    “好，马上摇出第一个数字……9！”

    秦锐看看彩票，有。

    “第二个数字……10！”

    秦锐看看彩票，有。

    “第三个数字……”

    秦锐的脸色忽然有点难看。

    已经中了三个数字，起码已经有五块钱的奖金了。

    第四个数字，有。

    第五个数字，有。

    秦锐一把拿过彩票攥在手里。

    第六个数字，有。

    秦锐的手开始颤抖了。

    第七个数字，有！

    “yes！”

    秦锐抱着手机站了起来，欢呼一声。

    吃饭的客人都齐刷刷看向他，他尴尬地指着手机道：“家里要拆迁了……”

    然后，他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拉面店。

    这时，第七个号码出来了。他没有中。

    不过他已经很开心了，中六个号码，奖金估计也有个几十万。

    七个号码都出来以后，彩票中心开始公布中奖金额。

    秦锐的六个号码是一等奖，奖金六十五万。

    扣税之后，还有五十万！

    海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秦锐，你没有去买蓝牙耳机。不过问题不大，我只在你身边没有危险时才给你打电话。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吗？”

    “不信，我要把彩票兑奖之后才相信。”秦锐一本正经地说。

    但他心里已经投降了。

    无论他再怎么不相信，这都是他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你只要听我的就好，我的目的和身份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接受不了，慢慢来。你听好，秦锐，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就照做，否则像今天发生在你身上的危险事件会一直发生，直到你和那个网友一样。”

    “你连……你连她都知道？”秦锐有些惊讶，但在彩票五十万面前，似乎这种事从海生口中说出来，也不是那么惊讶了。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还是有点迟钝了，我原本应该把你们两个都救下来的，很可惜。”

    “好，我相信你，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知道新手机拿到之前，你尽量不要和任何人联络，如果联络，最好用语音而不是文字。去买一副蓝牙耳机。明天，辞掉你的工作。”

    “辞掉工作……国企啊大哥……”秦锐忍不住抱怨。

    “你现阶段不要操心钱的问题，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你需要操心的是，如果你死了，国都可能没有了，更别说国企了。明天去辞掉工作。”

    “好，然后呢？”

    “然后搬家。我给你找好了房子。”

    “搬家……你找好了房子……房租你出吗？”秦锐弱弱地问。

    “不要再和我提钱了，很无聊。搬家之后，我会给找一个新工作。”

    “新工作……大哥，我听你的话，怎么感觉我好像掉进了一个什么陷阱里……你们不会骗我的器官吧？”秦锐试探着问道。

    “你的器官并不特殊，不值五十万。”

    “也是啊……不过你说什么我出事，国都没了，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大了？”

    “严格来说，如果你没了，全人类都要死，一个不剩。”

    “切……我这么重要的话，怎么活到现在也没人把我拉进xxx保护起来……我看在五十万的份上，可以暂时相信你，不过我要是发现你有什么别的目的，别怪我翻脸哦。”

    “你不用怀疑，我是不会骗你的。不过我很好奇，你翻脸的话，能拿我怎么样？”

    这句话用海生平淡无奇的语调说出来，嘲讽拉满。

    “好吧好吧，我看在钱的份上……”

    说话间，秦锐走到了手机店前。

    “好了好了，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先挂了，你有事再给我打吧，哎对了，我想找你的话，打哪个号码？”秦锐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不用联系我，我会联系你的。”

    海生挂掉了电话。

    “先生你好……”

    导购小姐认出了秦锐就是刚刚来换屏幕的年轻人。

    “给我拿一副蓝牙耳机，要好一些的，续航长一些的……拿最好的！”

    秦锐说着，拨通了他父亲的电话。

    “喂爸爸，对，吃过了……我妈呢？哦跳舞呢……你叫她记得吃药，天冷了，少去跳舞……对了爸爸，钱我已经借到了，对，五十万，没事没事，不用利息，我同学，家里有钱……对不用利息……”

    导购小姐看着秦锐，忽然开口：“先生要不你再看看最新的旗舰款……”

    “下次一定！”

    秦锐拿过蓝牙耳机，拆开包装戴在了耳朵上。

    “秦锐，回出租屋不要坐车，公交车和出租车，地铁都不要坐，步行，走小路。”海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把秦锐下了一跳，他明明没有接通电话，怎么和自己说话的。

    “好，我知道了。”

    耳机里没有了声音。

    既然没有接通电话，那就没有挂断电话的步骤，秦锐还有点不适应。

    从公司班车的发车点到秦锐的住处并不远，公交车只有三站地，秦锐溜达着，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就回去了。

    “把wifi关掉。”海生又忽然说。

    虽然不情愿，也不知道原因，让秦锐有些恼火，但他看在五十万的面子上，还是乖乖关掉了家里的WIFI。

    “最好不要用手机，也不要用电脑，如果非用不可，断掉网络。”海生说。

    “断网我玩屁啊？”秦锐十分惊讶，这个ai音到底是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障？

    “你想看什么，听什么，我帮你找。”

    “我想找找昨天提到的那本书……”

    “停，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提起那件事，现在不要。怒如果没事干，就睡觉。”

    于是秦锐洗漱完，生平第一次晚上九点就熄了灯，躺倒了床上。

    生物钟的作用下，他根本就睡不着。

    他无所事事，打开台灯，拿出那张中奖的彩票来仔细看，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使不出彩票店的老板也是海生的同伙，配合他一起把自己诱惑进骗局。

    他虽然很少买彩票，但他看得出这张彩票的印刷很精美，不计成本的那种精美，而且是他亲眼看着从彩票机里打出来的，应该没假。

    “不用看了，是真的。”海生说。

    “老兄，我感觉你一直在监视我，你到底在哪里，出来见见面行不行？你这样冷不丁就冒出来说句话，我感觉自己好没有隐私唉！”

    “你会习惯的，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这几条最好不摘掉耳机，一直戴着。”

    “好吧，我尽量……”

    说实话，就算这是一场骗局，秦锐也已经被对方的手段震慑住了。

    他躺在床上，尅一称肯定身边一个摄像头都没有，一句话也没说，海生是怎么知道他正在翻看彩票的？

    有这么大的本事，用来骗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工程师，似乎有点浪费了。

    他睡不着，躺着胡思乱想。

    屋里黑下来之后，他的思维也清醒了许多。

    今天遇到的事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有点恐怖。

    他的意外和“陌上花开”的死，他说服自己是巧合，但海生用更离奇的手段告诉他，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谋杀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