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缘眼痛兼身病,可是尊前第二人
元隆二年十月初九。
长安城,崇贤坊,裴宅。
清晨,裴豫在婢女春杏的冷眼中照常起床,洗漱,吃饭。
裴豫觉得自己似乎将春杏伤得很深,她已经几天没见过笑脸了。
再这样下去,他害怕春杏会气出病来。
裴豫想,或许该将她卖掉了……
他已和妻子定下了一月之约,一个月后,他要找一个小妾进门。
如果能把春杏卖出一个好价钱,那再买一个满意一点的小妾,还能少花一点钱。
吃饭之前,他来到花园里看那只大雁。
大雁已被裴豫养得野性全无,越来越像一只鹅了。
裴豫心里盘算着,这大雁已很肥了,哪天把它杀了吃肉。
吃过饭出门,裴豫见吴彦牵来了自家的马,它的马蹄已养好了。
不过,两天没骑它出门,这马似乎变得有些懒惰,不愿让人骑了。
“老爷,你小心一些,这马有些欠打。”吴彦道,说着举起马鞭在马身上抽了一鞭。
“好了好了,一下就够了,别再打了!”裴豫慌忙阻止。
在大虞,马的价钱可不便宜,比一个年轻婢女还要贵。他虽是五品官,可家里只有一匹马,金贵得很。
“是,老爷。”
裴豫上了马,吴彦牵着往坊外走去。
打马,只是一个铺垫。
他昨夜在异界听说,有高人这两日要去杀白娘娘的邪尸。
这个邪尸如今关在大理寺监牢里,他不想让裴豫牵扯到此事。
若情势有变,他就操纵马出点小小意外,把裴豫摔下来,让他小小扭一下腿脚,在家休息几日。
因为事先说过马有问题,裴豫不会怀疑他。
虽说他也不愿意把裴豫摔伤,但比起在大理寺一不小心会送命或重伤,还是摔一下的好。
即便裴豫在大理寺没有受伤,在他当值时有犯人出事,他这个寺正也免不了被责罚。
裴豫来到大理寺之后,立即把司直段辛叫了过来。
段辛向他报告了昨日查探刘大郎妻子白氏的情形。
他们又查出来两条人命,都是白氏在的时候发生的,不过因为死的都是残疾,家里没有报官,都当作意外,将人埋了了事。
“大人,这两条人命,是不是也和白氏有关?”段辛道。
他只负责按照裴豫的指令去查问,至于是不是命案,要不要接着查,他做不了主。
裴豫看着段辛拿上来的记录,也是无可奈何。
他虽笃定昨日段辛查出来的崇义村的命案和今日报上来的两条人命,都是白氏所为,但一来时日已久,人都已下葬,二来死者家里也没有报官,他想查也无从下手。
白氏既然已死,那这三条人命,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要紧的是,要查出白氏背后还有没有人教唆。
但要查白氏背后的人,只怕更难。
她从长安城延寿坊李炳家出来之后,又嫁过三次人。
这其中她见过谁,何时见到的,查无可查。
思来想去,他决定对白氏的追查还是罢手的好,以免浪费宝贵的人手。
他命令段辛白氏的调查到此为止,叫段辛回去了。
段辛离开不久,监牢的狱丞又来,说是沈谈求见。
裴豫心道这个沈谈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不想再见,但狱丞又道:“大人,这沈谈似乎病得很厉害,整夜咳个不停,饭也吃不下了。”
裴豫点点,告诉狱丞自己随后就到,让狱丞先走了。
他有些担忧。
刑部将犯人转交大理寺之后,尚未开始审案,这几日犯人一直在大理寺监牢里关着。
这时,若沈谈因病出什么事,可就是大理寺的责任了。
他决定还是去看看沈谈,若他病得确实厉害,就去叫尚药局的医师来为他治疗。
裴豫来到监牢,由狱丞狱卒陪着,来到沈谈监室外。
“沈谈,你要见本官,所为何事?”
裴豫说着,仔细看着监室角落里靠墙偎着的沈谈。
正如狱丞所说,沈谈脸色十分难看,萎靡不振,咳个不停。
和他同监室的两个犯人因为害怕他出事,都躲得远远的以避嫌。
沈谈微微侧目,见是裴豫来,忽然睁大眼睛,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地走向栏杆,把狱卒都吓了一跳,慌忙挡在裴豫身前。
“没事。”裴豫推开狱卒,走到沈谈面前。
“沈谈,你要见本官,究竟是何事?”裴豫道。
裴豫心想,莫非是因为他和自己那个荒缪的赌约?
这个赌约,就算神仙下凡,沈谈也赢不了。
自己十几年前救下那个女子之事,除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连妻子也不知道。
而且,他和那个女子再没见过,自此相忘于江湖,只不过女子的名字取得好,他才至今记着。
沈谈双手抓着栏杆,站稳一些,对裴豫低声道:“湘灵……那个女子,名叫湘灵……”
沈谈说话声如蚊蝇,但此时裴豫听来,却如五雷轰顶,登时呆住了。
这个沈谈……他是如何知晓的?
沈谈见裴豫脸上震惊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微微一笑,但身体已支撑不住,拼着一口气喃喃道:“裴豫,你记住你的赌约……去救……”
话还没说完,沈谈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裴豫没想到他的病竟如此严重,慌忙叫人打开监室,把他抬了抬到了狱丞公房里。
然后,他立即叫狱丞带着书吏,去尚药局请医师来。
狱丞公房内,沈谈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睁了一下。
“你不要动,我已派人去请医师了。”裴豫站在一旁,道。
沈谈忽然伸手抓住裴豫的手,气若游丝,道:“裴大人……我已不行了……你能否让……芸娘来见……我……”
他这句话声音既小,用的又是河东方言,除了裴豫之外,没人听到。
此时只要沈谈不死,他要裴豫做什么裴豫也答应。
“去女监,把沈芸娘带来,快!”裴豫立即命令狱卒道。
狱卒见裴豫如此急切,哪敢怠慢,慌忙出去,马上将沈芸娘带了进来。
沈芸娘此时不知发生了何事,进到公房,见裴豫在里面站着,有些疑惑。再细一看,她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大步冲了过来。
“沈……”裴豫刚要说话,沈芸娘一把把他推开,扑到床前。
“爹,你怎么了?”沈芸娘抓着沈谈的手急道。
裴豫有些尴尬,转头对几个狱卒道:“你们先出去吧。”
狱卒出去之后,公房里只剩下沈谈父女和裴豫三人。
沈谈紧紧抓着沈芸娘的手,还未开口,沈芸娘已泣不成声。
“我没事,你不要哭……”沈谈抬手擦擦沈芸娘的眼泪,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