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散乱空中千片雪,蒙笼物上一重纱
裴豫领着一行人,押着刘相宏,离开河边往刘大郎家里走去。
走出去不远,裴豫忽然问赖勇道:“赖班头,房之逵儿子被杀一案,县衙审出的口供,房乙就是在这里杀人的么?”
“回寺正,正是。小人已派人查过,这里附近没有民居,最近的民居就是万寿村。”赖勇答道。
“那刘大郎家,岂不是算是离得近的一家了?”裴豫沉吟道。
“这个……并不是最近的。”赖勇道。
裴豫点点头,不再说话。
回到刘大郎家,裴豫见刘大郎已清醒了,由两个问事看管在厢房里。
“大……大人!我儿痴愚,不通人情,并不是故意要伤官差的啊!大人,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儿这一次吧!”
刘大郎见裴豫把自己儿子锁了回来,跑过去跪下哭诉,被问事拉开了。
“刘大郎,你儿子刘相宏是否如你所说,本官还需查访,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而且,我早已听说,你儿子原本只是体弱多病,并不痴傻……”裴豫道。
“大人明鉴,他就是因为身体弱,吃药吃得多,才变得痴傻的!”刘大郎远远跪着哭道。
裴豫不置可否。
他此时还在想着百岁花之事。
他来刘大郎家里,原本是为了打听百岁花。
但刘大郎一句是百岁花是妻子交代编到白幡上的,他自己一无所知,就把事情轻飘飘推开了。
裴豫总感觉刘大郎的话有些不对劲,但白氏已死,死无对证的事,刘大郎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要说谎,神仙来了也没法子。
想到这里,裴豫忽然道:“你儿子殴伤官差,是死罪。即便他尚未成人,也要流三千里,或官卖为奴。除非他真是痴傻……”
刘大郎听裴豫话里有些活动余地,慌忙连连磕头道:“大人,我儿子他当真是痴傻,当真是痴傻!”
裴豫冷冷看着刘大郎,待他磕了十几个头,才道:“你说话向来不尽不实,我不能信你。”
“大人,小人从来没说过谎话啊!”刘大郎慌忙抬头道。
“哦?没说过谎话么?那我问你百岁花之事,你为何不说说话?你莫非以为,这个图案只有你自己一人知道来历?”裴豫轻蔑笑道。
刘大郎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裴豫看他神情,就知道是自己猜对了。
刘大郎一定知道百岁花的来历!
如果他承认自己知道百岁花的来历,那么,他一定知道房之逵儿子被杀的内情!
否则,他为何要对别人隐瞒百岁花的事?
刘大郎牙齿打着颤,冷汗涔涔。
裴豫看着,也不先开口催他,只等着他自己说话。
许久之后,刘大郎长叹一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大人,房之逵的儿子是我杀的!”
在场所有人都犹如听到了晴天霹雳。
裴豫原本猜测他只是知道房之逵儿子一案的内情,可没想到他竟然自认凶手!
“好,既然你自己承认,待你进了大理寺牢里,本官就饶你一顿大刑。带走!”
“大人,我儿子他确是无辜的,是我害了他,请大人明鉴,放过他吧!”刘大郎以头抢地,哭道。
“你老老实实说说话,待案情查明,本官自会秉公处置,你无须担忧。”裴豫道。
刘家的几个本家在外面看着,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位,你们是刘大郎本家长辈吧?白氏尚未下葬,她丈夫又出了事,按理说该由你们主事。但刘大郎的案子或许也涉及白氏,故你们暂且守着白氏尸身,等待大理寺命令再做打算。”裴豫对几个刘家本家道。
几人原本都不想管这个闲事,但大理寺正亲自下令,他们哪敢不从?只能勉强认了。
裴豫带人先来到里正家,向他说明了情况,嘱咐他好好看守白氏的尸身,然后再押着刘氏父子,离开万寿村回大理寺了。
回到大理寺,已过了会食,众官员都已退署。
裴豫虽然想立刻就询问刘大郎口供,但他想到受伤的问事赵小年,还是决定先将刘大郎收监。
他让宿直的寺丞写了收监文书,然后急忙来到问事院里,查看赵小年的伤势。
段辛已将此事上报寺丞,寺丞立即就发文书请来了尚药局的医师来为赵小年诊治。
此时,赵小年正躺在问事院一间静室里。
裴豫进来时,尚药局的医师正替赵小年打上夹板。
裴豫在一旁静静等待,等到夹板打完,他才把医师叫到外面问赵小年的伤势如何。
“朱医师,这个吏员的伤势不打紧吧?”
来的医师是姓朱名潜,是尚药局派到大理寺为问事治伤的常客,裴豫等上司官员都认得。
“裴大人,赵问事这次的伤,有些古怪,我……说实话,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透。”朱潜道。
“看不透……是什么意思?他是和人打斗时受伤的,有何看不透的?”裴豫奇道。
“这,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赵问事伤得很严重,关节处骨头裂得细碎,就算愈合之后,怕也是要落下残疾……”朱潜道。
裴豫登时愣住。
他原以为就算是肩膀处骨头细小易折,但被拳头打的,能厉害到哪里去?
可朱潜是尚药局的医师,不会和民间医师一般故意把伤情说重好多收诊费。
他说愈合之后或许会落下残疾,那么赵小年的伤,就一定很严重。
若赵小年落下了残疾,他就不能再继续当大理寺的问事。
大理寺会给他一笔钱,但这笔钱并不很多。
若他的残疾令他不仅不能做问事,连农活活计都做不了,那他这一辈子就废了。
“朱医师,还请你多多费神,尽力医治……”裴豫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大人不必多说,赵问事受伤也是因为公差,咱们都是吃大虞俸禄的,自当竭尽全力。”朱潜道。
屋内,一班问事都守在赵小年身边安慰他,这个说些许小伤,个把月就好,那个说没事,上次我哪里骨折,现在不也好好的么。这个说你不要担心,家里有什么活计要做包在兄弟身上,那个又说嫂子你也不用担忧,有我在呢……
赵小年闭着眼睛苦笑着。
他虽不善言辞,但人并不傻。
刚才医师为他诊治时,他看医师的神情,已知道了七七八八。
他的伤,不好治……
“我给他开些药,让他先在官署待上几天,然后再送回家里静养吧。”屋外,朱潜摇摇头,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