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豫颇为尴尬。

    在大虞，他是进士出身，饱读经典，学富五车。

    大虞取士，讲究四个字“身言书判”，即进士及第之后要做官，相貌要丰伟，言辞要流利，书法要遒美，判文要明断。

    裴豫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尤其书法，有书圣遗风，备受赞誉。

    但到了这不知是真是幻的百里国，他竟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连一个村妇都不如。

    当当当！

    满堂娘用力敲着门。

    敲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妇人急得都快掉泪了。

    他们走了大半天，此时已是午后。

    雨一直下个不停，回去时路会更难走。

    就算能请到道士，院子里躺着淋雨的八个人能不能挺到那个时候？

    “喂，道长，快开门！”裴豫也上前大力敲起门，边敲边喊道。

    门终于开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道童伸出脑袋，睡眼朦胧，喃喃道：“你们来干什么？”

    “道长，你师父在观里么？”裴豫问道。

    “我师父早死啦！”小道童说着就要关上门。

    “等等！”裴豫一把拉住门，小道童用力关门关不上，懒洋洋得抬头看了一眼裴豫。

    他眼睛忽然就瞪大了，扔下门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徒儿，富贵来啦！富贵来啦！”

    裴豫和满堂娘面面相觑，不知这道童在发什么癫。

    既然门已经开了，两人就推门走了进去。

    道观很古旧，院子里铺的石板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屋顶上也都是半人高的荒草。

    地上随处可见破砖碎瓦，若不是正逢下雨，这院子里指不定有多少灰尘。

    这里空无一人，看不到一个道士，更没有香客。

    四下寂静得有些骇人，听不到寻常道观里念经的声音。

    小道童从正堂大殿跑了出来，高声喊道：“两位居士，我徒儿请你们相见！”

    看他样子，不知为何很是开心。

    裴豫和满堂娘都脱下蓑衣，放在厢房屋檐下。

    裴豫犹豫了一下，把弓箭也取了下来。

    他是来求人相助的，带着弓箭见人属实不妥。

    但这个小道童口中说的徒儿是谁？

    他不过十几岁，他的徒儿难道是乳臭未干的娃娃？

    小道童领着两人来到大殿旁边一间房门外，推开门道：“徒儿，他们来啦！”

    裴豫还没看清屋里人的模样，先闻到了一股腐朽的酸臭味。

    这个小道童身上似乎也有这样的味道。

    “贵客！贵客来！贵客来了！”

    一个极高极瘦的道士从哈哈笑着，屋里大步迎了出来。

    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险些把裴豫冲个跟头。

    这个道士长相怪异至极，不但身体瘦得不成样子，脸上也像干尸一般瘦骨嶙峋，而且满是污垢，像是几年没有洗过脸一样。

    裴豫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

    他的道袍也一样污垢不堪，破破烂烂。

    伸出来的双手上，长长的指甲缝里满是污黑。

    这就是能杀旱魃的道士？

    裴豫不禁怀疑起牛家村村民的话来。

    “贫道不舍道人，两位……呃，有贵客远来，失敬失敬啊！”

    “不舍道长！”裴豫做了个揖道。

    “贵客快请进！”不舍道人很是热切。

    裴豫憋着气走进屋里，放眼一看，登时愣住了。

    这个看起来污秽不堪的道士，屋子里没有桌椅床铺，书架书案，但也没多少空地方。

    满满当当，全都是金银锭，铜铁钱！

    这些金银钱财随意堆放着，多到快到房顶了，但乱七八糟，就像没人要的废铁一般。

    不舍道人用力把一堆钱划拉开，露出一张看上去就不稳当的椅子。

    “贵客请坐！”

    不舍道人嘻嘻笑着。

    “不……不必了！”裴豫虽然不知不舍道人为何对他这么恭敬，一口一个贵客，但一路上悬着的心也放下去一些。

    而且，村民们说道士视财如命，看来所言不虚。

    “道长，容在下失礼，在下前来是有事相求，落雁山山牛家村有几个村民，被旱魃伤了……”裴豫作揖道。

    “旱魃？区区小事，区区小事！”不舍道人不等裴豫说完，拉着裴豫的手吃吃笑道。

    “道长不需谈谈报酬么……”裴豫忍着恶心道。

    “报酬，什么报酬！贵客你命数冲天，你开口求我，更胜千金报酬！”不舍道人道。

    “事不宜迟，事不宜迟……”说着，他匆匆走出去，喊道：“师父，你快去准备两匹马来！”

    裴豫和满堂娘都被这不舍道人的怪异举动惊到了。

    “道长，虽说事态紧急，但山路骑不得马……”裴豫道。

    “谁说的？我的马就能骑。”不舍道人板着脸道，说着忽然又换了一副面孔，向裴豫谄媚笑道：“贵客请随我来，咱们立时就走！”

    裴豫和满堂娘跟着不舍道人出了门，拿上蓑衣弓箭，来到飞来观外面，只见小道童果然不知从哪里牵出来两匹白马。

    “贫道骑一匹，两位居士骑一匹，牛家村，片刻就到！”不舍道人说着跳上了马。

    裴豫见这道士举止如此怪异，走到马前伸手摸了摸，忽然脸色大变。

    这两匹马，都是银子铸成的！

    “贵客，快上马吧！”不舍道人催促道。

    他似乎比满堂娘和裴豫还要着急。

    裴豫抬头看了看天，心道这梦着实是越来越诡异了！

    但既来之，则安之。

    裴豫跳上马，又把满堂娘拉上去。

    “贵客小心了！”

    不舍道人拍拍马身子，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双腿一夹，银马猛然迈开蹄子，向前飞驰出去。

    裴豫和满堂娘乘坐的马也跟着冲了出去。

    两匹马平地奔驰，快到裴豫都看不清路边的树木。

    转眼之间，已进了山。

    上山之后，马蹄丝毫不显颓势，满堂娘吓得紧紧搂着裴豫的腰不敢撒手，尖叫不止，眼睛都不敢睁开。

    裴豫也是心惊肉跳，生怕银马一个不稳，撞上山石。

    两匹马上山如飞行，走崎岖山路如履平地，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牛家村外。

    不舍道人再念两句咒语，两匹马稳稳停住。

    他跳下马，裴豫两人也跟着下了马。

    两匹马随即又呆呆立住，一动不动，任凭雨水冲刷着。

    裴豫仔细看看，两匹马还是银子铸成，也不知它们是如何跑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