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夜，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在遥远的京都城，除夕夜不仅仅没有宵禁，而且连城门都是开放的。慕容希性格有点奇怪，此刻他带着慕容破冥、慕容熊以及五十名随身亲卫们，来到了京都城郊。亲卫个个打着火把，山野之间被照得灯火通明。

    “京都热闹。山城寂寞。权贵群墓。没想到啊，如今你我夫妻再团圆已是阴阳两隔。”慕容希白发多了起来，看起来越来越苍老，身穿甲胄，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墓堆，眉头缓缓蹙起，声音有点颤抖道，“为夫虽然查到了当年纵火之人的名单，可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和平，不想再为了私仇，再去触那些贵人们的霉头。一个简单的纵火案，竟然连内卫司、司天监和刑部合力查了个把月都查不蛛丝马迹。这天下哪有这么神奇的事啊。”

    慕容希在墓前倒了一碗米酒又倒了一碗羊肉汤，说道，“知道你平日里不饮酒，可听说阴间寒冷无比，就当是热热身子吧。连叽叽喳喳的御史们都不认为火案有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今夜大雪，怕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大雪覆盖，毫无痕迹。连一点点血腥味都没有。我也想他们都死，可现在时机不对。”

    他又喃喃自语好一会儿，如同月下叙旧一般，他在坟墓前聊起了家常。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除夕，阖家团圆。——破冥、熊儿，你们给你母亲磕头吧。顺便说声过年好。”

    慕容破冥个子长个了，一个帅气的少年。

    慕容熊则瘦瘦的，个子也不高，看着好像营养不良似的。

    慕容破冥跪在前面，慕容熊跪在身后，一一给逝去的王妃磕头。慕容希之所以把慕容远志一个月前也送去了凉州，便是为了今日刺杀之行动。慕容希自己无法出手，可刺杀个把朝廷命官，敲山震虎，这一点能力还是有的。

    慕容破冥、慕容熊对着坟墓说道，“大娘，新年好！”

    慕容希予以纠正，怒道，“叫什么大娘？叫母亲大人！”

    慕容破冥、慕容熊改口道，“母亲，新年好！”

    说完之后，慕容破冥、慕容熊起身站回原来的位置。树欲静而风不止。风吹着火把，雪地里越发明亮。

    慕容希坐在地上，又闲聊说道，“破冥、熊儿、辰儿，还有远志，都比较懂事。我还算比较欣慰。如今北冥也没发起大的战事，四海升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希坐着屁股都有点麻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亲自点燃，烧在了妻子坟前，说道，“这些人该不该杀？该。只是不是现在。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一个个先后去地下陪你。”

    又过了一会儿，慕容希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侍卫长汇报道，“王爷，已到亥时”。

    慕容希这才站起身来，笑道，“亥时好啊。我们一家人去逛街去吧。你们两个也可以买点自己喜欢的物品。”

    在慕容希的带领下，慕容破冥、慕容熊以及五十名随身亲卫们浩浩荡荡地朝着京都的东大门而去。京都东门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他们入城没多久，就传来刑部、内卫司的衙门走水的消息。百姓们平日里没少被内卫司的大人们欺负，竟纷纷跑去北大街看热闹。至于刑部，跟百姓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反而没人去围观。

    慕容希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笑道，“你看看，连内卫司都走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们也去看看吧，顺便帮忙救个火什么的。当年王府着火，内卫司可没少帮忙啊。”如同上回王府着火查不出来缘由一样，内卫司、刑部的火因自然也查不出来。慕容希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去城郊，祭拜亡妻，便是要将王府给摘干净。

    为了这一日的到来，镇南王慕容希谋划了整整三年。杀了那些官员并不难，难的是不留下任何证据。这次没有动司天监，并非惧怕司天监，而是警告他们。实际上王府大火，司天监并未直接参与，最多算是包庇之责。

    三年以来，他每日无不想着给亡妻报仇，且要做到丝毫不留下痕迹。除夕，举国欢庆，戒备心自然放低。谁会想到在大雪之夜的除夕，朝廷最重要的衙门会闹火灾。

    镇南王一行速度加快了。他们朝着内卫司衙门奔去。内卫司不同于刑部，过年期间不仅仅没有假期，反而比平日里更加繁忙。刑部则只有当值几人在衙门，火势一来，他们纷纷逃离，顾不上那些火中的案卷。

    此时内卫司大火弥漫，群楼宇被火龙所吞噬，死伤无数。大雪纷纷，却并没有阻止火龙之威。

    慕容希没有下马，也不让儿子慕容破冥、慕容熊下马，他们远远地看着眼前的大火。王府侍卫则协助官兵在救火。这时一名内卫从衙门中逃了出来。他身上着火了，却快步奔跑，火势更大了。奔跑会加重火势并带来更多伤害，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侍卫们手里并无水桶，只好走过去脚踏，以至于这名内卫被侍卫活活给踩死了。

    皇宫里得知刑部、内卫司着火了，很是不安。

    百姓们不仅没去救火，反而看衙门烧了，都去围观看热闹，甚至有人私下拍手庆祝，祝内卫司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内卫司如此不得民心。皇帝在殿内气得摔了杯子，又直骂娘。而负责京都城治安的京兆尹张大人竟然连夜逃命了。

    ……

    凉州城内，一片祥和之下也笼罩着乌云。正如慕容远志所言，不杀尽那些修行者，迟早会带来麻烦。白微和慕容远志一行人，在夜市中被人跟踪了。跟踪者正是与白微战斗过的那四名修行者。四名修行者从其跟踪的方法来看，都是老江湖了，既没有动用修为，也没有贴得太紧，他们打扮成四个普通的百姓，分别在四个关键性的交通位置上提前驻点，因而丝毫没被白微和慕容远志等人发现。他们四人一路从街边跟踪到了坤庄，锁定白微和慕容辰的住处，便自行离开了。当夜并未打草惊蛇。

    过年了就是好啊。

    爷爷李德权亲自给白微、慕容远志、慕容辰和李康四人以及庄园里主要的负责人发了压岁钱，同时他令李管家给庄上的佣人、佃户们发压胜钱。压胜钱，与压岁钱只是叫法不同，意义差不多，喜庆祈福。坤庄规模较大，因而压胜铜钱得用箩筐装着，由几十名工人挑着担子去佃户的聚集地，再由管事之人一一分给大家。

    白微推辞再三，可终究是经不起李爷爷的热情，还是收下了。慕容远志、慕容辰和李康三人不仅不客气，还表示压岁钱给得不够多，要爷爷加钱。爷爷自然是欢喜的，第一次家里这么多小孩子，笑开了颜。

    从农历初一到初五，慕容辰和李康均无学习任务安排。不过，慕容远志也不允许他们再去逛夜市。

    到了初六，就算过完年了，文科教习、武科教练再次上门给两个孩童传授知识。文科方面所学，教习加大了对阅读的难度，而武科方面，除了极少时间练习基本功，大部分时间改成了实战演练。所谓的“实战演练”，其实就是“追杀行动”。由秦校尉在习武场上追杀慕容辰和李康。

    真刀真枪出手，令慕容辰和李康丝毫不敢马虎，武力值增长得很快。

    “追杀行动”自然是由鬼才慕容远志想来的点子，秦校尉严格执行，慕容远志亲自负责监督。又过一个月，慕容远志的归期到了。经得父王同意，她去了楚浩大陆东部的天机宗，读书和修行。

    慕容远志走时并未告知弟弟慕容辰李康他们，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骑马走了。不辞而别。她走后，由白微负责监督慕容辰、李康的习武和修炼事宜。

    当那本《炼气入门手则》的书页被慕容辰翻烂了，他尚未真正入门。在白微的引导下，慕容辰慢慢能感应天地间那稀薄的灵气。他能简单感知天地之气，却无法收集和利用它们。慕容辰“实战演练”并未减少，相反白微也加入进来。由此，习武场上形成了两大特意的景观：秦校尉追着李康，打打杀杀；白微追着慕容辰，一前一后、一个鞭打一个躲闪。时不时听到白微的声音，“慕容辰，你太慢了！还要再快点！”

    一根银鞭抽了过去，稍微有点躲闪不及，便是皮开肉绽，甚至可能伤筋动骨。

    李康和慕容辰经常遍体鳞伤，旧伤好了之后，又添新伤。实际上慕容远志的一套“实战演练”简单粗暴，效果很好。他们一天天长大，个子越来越高，身体也越来越结实。

    可他们养的一对小鸡，却越大越不像鸡，更像一只异类的鸟儿。

    而慕容辰低头看着膝盖上的伤口，低声问道，“白微姐姐，是不是只要我再快一点，练好这个了，我父亲就会来凉州看我了吗？”

    与其说慕容辰渴望父爱，不如说他想得到父亲的关注与认可。习武场边上那位白发独臂老人，坐在竹椅上，听到孙儿的话，连连落泪，他是真心疼这孩子。

    在这一刻，慕容辰是个懂事的、令人怜爱的小孩子。

    白微犹豫半天，安慰道，“王爷……或许……国事繁忙吧……他有空就会来凉州，看你们了……”

    慕容辰天真地说道，“嗯。那我得勤苦练习，再快一点。”

    自此慕容辰更加努力练功。日复一日。

    因为他觉得，只要他够努力，他的父王就会过来找他。不会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