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新政
繁体版

第五章:锦衣之下

    吴千张大伦二人同崇祯分别后天已大亮,大顺军已经把京城各门严密把守住,严禁士民通行。眼看已经不能再入皇城,两人商议决计先回镇抚司衙门静观形势变化。

    吴张两家本是世交,吴千父亲吴思源与张大伦的父亲张守正在万历三十九年同期选入北镇抚司当差,当时同样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二人武功又在伯仲之间,很快他们惺惺相惜引为至交,天启初他们一起潜入辽东负责刺探军情,与他们同去的北司同僚共十八人只有他们二人活着回来,并侦明后金入寇的详细计划报于朝廷,也正是依靠他们的这份准确情报明军在蓟辽督师孙承宗的指挥下成功打退后金的这次入侵。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二人也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

    可就算是有如此大的功劳二人也仅仅是官升一级吴思源升为试百户,张守正升百户。二人在官场若有强力奥援,以他们此功官升三级肯定不在话下。此事对吴思源打击很大,他看出来在官场若是没有贵人提携很难往上爬。一直以来吴思源的心气都很高,他在京城见惯了达官贵人的趾高气昂,也受够了上司的窝囊气,但他没有银子上下疏通就没办法往上爬,年近四十还只是个不入流的总旗。当他得知朝廷要派遣死士打入辽东刺探军情时,虽然明白这个任务极度危险,以往朝廷每年都向辽东派遣很多暗探,但是能活着回来的屈指可数,能带回有价值情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吴思源认为他们没银子没路子,靠的就是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抓住这次机会他就能出人头地,不然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不入流的小旗官任人驱使,他不甘心。所以极力怂恿当时已经是试百户的好朋友张守正跟他同去辽东,朝廷对这次潜入辽东的计划抱有很大期望,在他们出发之前每人就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在衙门没靠山没路子的二人虽然升了官但在镇抚司依旧管清水衙门,坐冷板凳。这对家世殷实立心正派的张守正而言已然非常知足了,守正家虽然世代锦衣旗校出身,但家风很好,守正从小习武读书,很知道大丈夫应当以忠君报国报效朝廷为己任,从小家境殷实的他不像草根底层出身的吴思源那样对仕途那么的热衷。

    自从天启三年心思敏捷的吴思源投在了魏忠贤义子田尔耕门下,随着思源在仕途上的飞黄腾达,吴张二人的关系却渐渐的疏远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崇祯初年全国开始稽查阉党,虽然吴思源在投靠田尔耕后并没有为阉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一顶阉党的帽子还是牢牢的扣在了他头上,虽然经过上下打点保住了思源千户的官职,但名声却一落千丈,人人不齿与之为伍。吴思源心情抑郁很快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向张守正托付后事,独子吴千是他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不希望吴千背负阉党之子的名声苟活于世,他想让吴千过继到张家,摆脱这个阉党的污点。人之将死其鸣也哀,守正握着思源,想起他们初见时二人的意气风发,心里默默替思源痛惜。思源是一个非常有才干的人,当初潜入辽东要不是思源心思缜密提前一年剃好头学精通满语及掌握北地风俗,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混后金军中赢得赫图牛录信任。后来他们二人逃回宁远的路上被满洲骑兵穷追不舍之时又是仰仗思源精湛超群的骑射功夫,带着守正冲出重重血路杀了回来。现在这个走错路的老朋友把他一生的不舍托付给守正,虽然同思源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是他们之间过命的交情让他义不容辞的有抚育好刚满十二岁的吴千责任。

    思源死后守正把吴千带回家抚养,让他跟十岁的儿子张大伦一起读书习武,虽然守正把吴千视如己出,对吴千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儿子张大伦,但是突遭家庭剧变,平时又与守正家并无过多交往的少年吴千依旧很难敞开心扉融入张家,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在守正面前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表现出超过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懂事,克制他这个年纪一切不讨大人喜欢的天性。在同大伦相处时他处处退让,从不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大伦喜欢的吃食就算他再想吃也会说不喜欢吃,大伦擅长的拳脚功夫就算他多么精通也从不在人前施展。在人前他非常自觉的压抑自己,但是他心里的欲望和不甘却在疯狂的生长........

    一直隐忍退让惯了的吴千直到遇见陈佳宁时他才体会到隐忍退让的锥心之痛,崇祯十二年已是锦衣卫总旗的吴千奉命率队捉拿兵部主事陈廷适,陈因上书弹劾大学士杨嗣昌畏敌如虎,监军太监高起潜拥兵不前对卢象升见死不救,二人对东虏始终抱着议和投降心理以致虏骑肆虐畿辅袭扰山东,杨嗣昌高起潜罪不可恕。虽然廷适所奏基本属实,但是却触了崇祯逆鳞,杨高二人对东虏的态度完全是揣度圣意而来,现在陈廷适参奏他们二人畏敌投降等于是当众揭了皇帝的短处,外强中干的崇祯一怒之下将陈廷适革职罢官逮入昭狱论罪。十八岁的陈佳宁也因身为罪臣之女沦入教坊司为妓。

    当夜吴千率领手下锦衣卫张大伦等人来到陈家时,陈府大门洞开,屋内灯火通明。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穿过二门只见陈家仆妇众人都垂头立在东西厢房廊下,显然他们已经得到家主的吩咐,知道今夜就是家破人亡之时。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很平静,看起来大难临头的家庭惨变并没有让他们惊恐失据,似乎每个人都坦然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吴千等人奉命抓捕过很多官员,看到锦衣卫上门抓人几乎每家都是呼天抢地的惨不忍闻,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泰然若素的犯官家人...

    几人迈入正厅,只听一曲《广陵散》悠然传入耳中,几个不通音律的锦衣旗校闻声不禁心神为之一荡,几人不知琴师此刻是借《广陵散》以抒心中的忧愤,只感觉操琴者指法精湛,演绎如此名曲让人听来不觉心神激荡。吴千等人本就对陈廷适不畏权势仗义执言的行为十分钦佩,朝野上下对廷适也十分同情,陈廷适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为在巨鹿抗敌殉国的卢象升鸣不平,同时也激烈抨击朝廷施政的种种弊端,对东虏剿抚不定,让统兵将帅们各怀异心不能齐心戮力。因为朝臣们都知道当今皇上喜怒无常经常逮杀忤逆他的官员,大家都只求自保,当时朝野上下鲜有像陈廷适这般能够直陈时弊的骨鲠之臣了。

    今夜在陈家吴千等人感受到了时下官员们身上少有的凌然正气,不禁收起了以往锦衣卫对待罪官的骄横态度,

    吴千先上前插手行礼道:“在下北镇抚司总旗吴千,奉命请陈主事到镇抚司走一趟。并奉旨查抄你有无朋党诽谤朝廷的罪证,你名下财物尽数没入户部充作军饷,妻孥罚入教坊司、浣衣局等处服役。”

    他刚说完,琴声戛然而止,显然陈家人没想到皇帝会如此震怒,家主的一封奏疏竟到了要抄家的地步。

    陈廷适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般,语气冷淡道:“吴总旗,勿须客气,在下奉圣旨待罪,现在已经是一阶草民了,过往官职也不必再提,总旗也不必以官身待我。”

    “陈主事也不必较真,圣旨只是让镇抚司论罪,今日你罪名未定,我等理应还以官身待陈老爷。并且天下人皆为卢总督不平,可是挺身而出为他鸣不平的就只有你陈老爷。在下虽一介武夫但也识得忠义二字,卢总督矢忠报国,陈老爷仗义执言,如果大明朝的官儿们都像你们二位这样,那何愁中兴无望啊!”

    陈廷适心头一动,抬眼看了一眼跟自己说话的这个锦衣卫,只见此人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身形颀长,站在那里不动如松,一身整洁合身的飞鱼服更衬的他英姿挺拔。陈廷适本对这些粗俗武夫并无好感,但此刻听到吴千几句话说得颇深明大义,他想不到一向只知为虎作伥的锦衣卫里也有忠义之辈。

    陈廷适态度和缓了下来说道“犯官上了那道疏后就已经把后事料理清楚了,只是没想到要抄家,家中一应物什只能劳烦几位上差收检了。”

    “那是自然,不过我等今夜只负责带陈老爷回衙门,其他一应事务会有别的衙门派人来,陈老爷请吧。”

    陈廷适缓缓起身道:“因未料到要抄家,陈某有些话想再跟妻女交代一番,还望吴总旗行个方便,说完犯官就随吴总旗去诏狱。”

    陈廷适话音刚落只听一阵环佩叮咚接着一阵淡淡粉脂香气从后厅传来,几个锦衣卫循声望去不禁都呆在了当场,只见一位身着浅红罗裙体态婀娜光彩照人的少女挽着一位面似银盆身形富态妇人走了出来。那少女双目如秋水般干净清澈,柳叶弯眉细细长长的在她精致白皙的脸上仿佛是造物主的精心画出神来之笔。少女脚步轻盈姿态娴雅处此家破人亡之时依然惊慌失态,显然是出身苏南世家的陈廷适夫妻悉心教导出的大家闺秀。

    果然少女走到陈廷适跟前跪下双目噙着泪花说:“女儿今日拜别爹爹,爹爹一心尽忠报国,相信皇上只是一时生气,不久皇上就会明白父亲大人是一片赤胆忠心报效朝廷,等皇上消了气就会放您回家的,女儿万望父亲珍重身体,我和母亲盼着早日与父亲重新团聚。”

    陈夫人只是伏在陈廷适肩头小声呜咽着痛哭不止,她心里明白,老爷进了诏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自己和女儿进了浣衣局、教坊司恐怕也是九死一生,想到女儿从小被她夫妻教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好才情高,落落大方一个名门闺秀,婚事本已订好了南京礼部侍郎江名臣家的二公子,现在看来只好作罢,在朝官员谁敢冒着仕途尽毁的风险娶一个犯官之女呢,而且犯官家人进了教坊司浣衣局的没有特赦是不可能被赦免出来的,从今以后自己和女儿恐怕就要为奴为婢到老死了,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怕什么,只是在心中万分痛惜女儿,老爷一心为国,公而忘私给这个家带来了灭顶之灾陈夫人心中万分悲痛,只道老天爷不开眼.....

    马上就要骨肉分离了陈廷适也不禁动了感情,他声音哽咽道:“为父读圣贤书,食君之禄理当忠君之事,就算杀头我也九死无悔,只是没想到害的你们母女跟着受牵连,女儿我这当爹的对不起你啊....你日后若是进了教坊司或浣衣局要记得对人要处处尊敬,遇事要多多退让,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世家小姐了,切不可再有傲人卑物的心思呀。”陈廷适言毕已是泪水涟涟,不忍再多看妻女一眼,起身对吴千说道:“吴总旗,咱们走吧。”

    吴千等人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此时张大伦还在呆呆的望着陈小姐,嘴巴微微张着,陈佳宁的美让他惊艳,让他神魂颠倒不能自持,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此刻张大伦仿佛是一个肉身凡胎的人到了蓬莱仙境,看到了令他流连忘返的美竟然呆呆的出了神。

    从那以后张大伦只要有时间便去教坊司的妓院叫陈佳宁给他弹琴,一来二去张守正知道了此事,他深知儿子的性子,若不是爱入深髓平日一向沉稳老实的大伦是万万不会去逛妓院的,守正也知道陈廷适的事迹,他也感佩陈的仗义直言,平日就嘱咐过在镇抚司吴千和张大伦二人要尽量保护这些忠臣,不要给他们太多的苦头吃。只是儿子尚未婚配就三天两头的往妓院跑,实在不好,守正就想不如花钱托关系把陈佳宁特赦出来跟儿子成婚,若在平常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世家是万万高攀不起他们世代书香门第的陈家姻亲,但此时却是雪中送炭,是陈家高攀他张家了,主意打定守正便托礼部关系花了两千银子把陈佳宁和她母亲特赦出来。

    佳宁和母亲在教坊司浣衣局受尽了辛劳屈辱,此番能重见天日对张守正父子自然感恩戴德,并且大伦虽然看起来沉默少言但明显是个耿直可靠的男人,佳宁和母亲都很满意,并且嫁给大伦一来方便照顾在诏狱的陈廷适,二来他们在京城有了依靠不用回苏州老家,方便随时找机会救廷适出狱。

    大伦对佳宁的感情吴千一直都清楚,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他一直逃避,自从佳宁嫁到张家吴千就借口公务繁忙住进了衙门值房,他不敢再多看陈佳宁一眼,也不想听别人再提起这个名字,他怕.....他怕自己想把星辰般的佳宁占为己有的心,更怕伤到与大伦亲如手足的兄弟情,所以他只能逃,他只能躲。很快吴千攀上了锦衣卫镇抚使张淳的高枝成了张的东床快婿,而在张淳的提携下,本就在衙门长袖善舞且能力出众的吴千就升为主管诏狱的百户。

    从过去的思绪转回到现实,眼下二人遵从崇祯的意思,回到衙门去打探消息,虽然流贼破了京城但是只要皇上还在就复国有望,二人现在只等机会把皇上送往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