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疗愈与重生
“不要什么?”女人手里拿着一杯淡紫色的水。少年的视线里只有黑白的光点。
虽然是咸鱼衰仔,“别…动…我…”,也不能被人随便玩弄。漂亮姐姐也不行。虽然他还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感情这种事,遇到时便知道了。至少,他那时便如此想。
“哦。”女子勾起嘴角,语调轻扬。葱白的玉手捏住他的下巴。冰凉的杯壁撬开少年的嘴唇,发苦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
“你…嗝…”天下怎么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他一边咳嗽一边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冰凉像把锥刀,霎时划开体内的燥热。“这是…什么?”
“醒酒,解毒。”女子的笑声像风中扬起的紫幔。她将手覆在少年背后黑色的掌印上,轻轻拍了拍,淤堵的乌黑便慢慢散去。
少年眼前忽然明亮起来,麻木的身体也逐渐有了感觉,头脑顿时清醒冷静。
老板娘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把紫木雕花椅上,悠哉地为自己倒茶。“魔根酒性烈,是用魔山紫猴的尾巴所泡,驱寒医疾,少饮是药酒,多喝是毒药,对魔山的子民如此,更别说是其他种族,加上那人的毒掌…”
原来自己被人盯上了。
“你有副好皮囊,小白兔,那位大哥男女通吃。”女人拂拂衣袖。“你以为他的衣服是什么做的?”
他感到一阵恶寒,身体还冒着虚汗。
“冷了就来姐姐怀里哦,小白兔~”女人捉弄人的语气很是开心。
“别叫我小白兔。”少年的声音闷闷的。
“是你这么称呼自己的。”她故意拉长语调,又将每个字顿开。“小、白、兔。”
“不要。”老板娘好像在故意逗自己开心。酒和毒已经解了,他只是有些困。
“小白兔生气啦~”女人弯弯的眼睛快拱到天上。
沉默让眼前的少年似乎变了一个人。
“你混蛋。”喉咙好干。他以为嘶哑的声音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你讨厌我?”女人不再聒噪。
“不。我讨厌那些带走我身边一切美好的人。还有神。如果有的话。”
——死亡
他只讨厌死亡。
“银鸟,你会疗愈术吗?”
“不会。”这下要GG。
“但是你会。”
我会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的丸子还没搓大。
“发掘自己的天赋,世间的一切你都拥有,且不曾失去。”
好高深。不是在开咸鱼的玩笑吗。
“银鸟。”
鸟儿不再回答。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想来那天晚上有些丢人,出糗的事他不想记清。
时常紧绷,偶尔放松。没想到悲伤的洪水会在老板娘面前泄闸。
真是失态。或许因为她笑嘻嘻地敞开胸怀,嘴上讲着玩笑话却关心他。
他第一次跟人说起李奶奶,说起未见一面的爹娘,说起院里的孩子们,说起无良老板,说起那个让他痛恨又烦恼的世界。
女子安静地聆听。孩子气的抱怨,倔牛钻进墙角当然无路可出。
热辣的眼泪变成黑色,穿戴好坚硬的外壳,时刻准备作战。
花光了力气与世界对抗,最后他痛恨的只是自己。
他是人,不是神。他有他的缺陷,有他的阴影。
“人间不值得。”抑郁仿佛毒丸,咸鱼将自己腹中最后一口恶毒吐出,便倒在床上。
“把心打开,你值得。”女人将掌心贴在他额头。
他听到女子喃喃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唔,果然发烧了。”
“李奶奶,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关于你的父母,我很抱歉。不过,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依旧过得很快乐。你得感谢他们,至少让你出生。
生命不是用来浪费的,虽然死亡与悲伤也占据一部分,但那不是全部。
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人便能生存。伊恩,你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他从来没听老板娘讲过这么多话。再怎么认真严肃的事情,带着女人不着调的语气,听起来悲伤也会变成彩色,方正也会变成圆的柔滑曲线与千万多边多角的不规则形状。就像考试题选择ABC,艾娅是一定会倒着填XYZ的人。
他忽然感到轻松。生命也会有人会如此作答吗。女人浅浅的声音像条河,曲里拐弯地流啊流,竟然也能这么流进他的心里,他心里的的裂缝。
人这一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识自己。起码从与自己和谐相处开始。逝者长已矣,往者不可谏,生者当自强。任重而道远,然吾行吾道。少年仿佛在睡梦中呓语。
“我…要…成神…”
道虽远。
“让世界…再无…悲痛…之人…”
然必至。
“那你要加油喔。”
女人手心里漾起温润的光芒。
“我相信你会成神。”
认真的语气松弛下来。
“虽然你喝酒挺可爱,但,下次别喝啦~”
碎裂的容器中,他看到光芒流入。
人真的是一种微妙的生物。艾娅嘴角挂着笑,她握住手心里的羽毛,体内的紫色原质溢向大地,变得越来越稀薄。学士塔里的藏书记载到,魔山的子民最终会归向大地,从他们的原质流逸开始。看着一粒接一粒的原质飞出,他伸手去抓,掌心握住的全从指缝里溜走。
她就要死了。
作为人类的我们悲喜可曾相通。看在是老板娘的份上,看在酒馆里她罩着他的份上,看在他喊她姐姐的份上。
他欠她一次疗愈。
那么,现在,还给你。
少年摊开掌心,不再抓取,而是观察原质流淌的方向。那是一条河,紫色的流光,带着女子的酒香,清浅地流淌。
只要能将这条河流阻绝,不,是让它逆流。
“回。”他抬手轻抚如绸缎光滑的紫,吐音在河流上击起涟漪。
几点光斑朝女人的方向而来,与她的皮肤相融,却不及原质消逝的速度。
“喂。”他看着女人安静弯起的嘴角。
“是你让我打开心去拥抱这一切发生的。”
少年双手触向紫绸的两端,源源不止流动循环的生命之河仿佛在此刻静止,飞流而下被少年揽在怀里。
“所以,”少年向下望去。大地犹如升起一道柔和细微的紫烟。一头是魔山,一头是鸟背上的女人。
“你不能死。”
银鸟在空中犹如一座安静的浮岛,它转身将长喙抵在少年额头。
“你相信自己吗?”
就像它第一次对他说的话。
如果我真的是无限。
他握住紫缎的两角。
我不曾失去一切。
少年跃下鸟背。
坠落。
可是我会飞翔。
空中细碎的原质光点在他手中变成丝线,四散游离的逃逸重新飞舞编织,一颗颗一粒粒串成长线,长线交织成面,面与面交叠拼合,旋转,旋转,紫色的光在空中涌动,从生到死的距离,刹那间变成一个圆。少年站在原点,他看到脚下雄伟的山峰,拔地而起威严高耸,紫色的山岭如大地的脉搏,紫绿森林掩映群山之脊,正立的魔猴神像仿佛像矗立了千万年,紫色的幽光流动如帘幕,祂安静地对他微笑。他听到祂说:“尘归尘,土归土。”
是,死亡会造访,但,不是今天。他扯断魔猴嘴里吐出的狭长紫线。乱了针脚的织物开始溃散。
“收。”原质在少年手中重新凝聚,紫色的原质如高空悬垂的长毯。“回。”他跃上魔猴头顶翘起的卷毛,瀑布从大地涌向天空。沐浴在紫色的柔波里,明亮的天河洗去他的疲惫与污浊,还有他早该放下另一个世界的阴影。
银鸟一声长啸,少年落回鸟背。紫色的原质如一袭纯净长袍,他为女人盖在身上。
她的笑容依然美丽,周身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只是没有呼吸。
太晚吗。
该死。他握紧拳头。
我要你活着。
既然我是无限,
我要把生带给你。
因为无限超越生死。
所以活下去。不要死。
指环在少年手指间飞转。金门耸立,万千钟鼓齐鸣。银鸟鸣啼,唱颂如海潮。明昼的白,绚烂的金,光芒如烈焰吞噬整片天空,所及黑暗无处遁形。少年立于金波白浪中,三只眼睛无情却有情,抬手光芒拂过女人脸颊。
“开启重生之门,守护万物转变。”
紫芒与金辉流入残破的皮肤,伤口在光中愈合,女人起伏的胸腹有空气涌入。
“神秘之眼凝望,阴影无处遁形。”
纯白的衣袍如冰雪风暴中绽放的花,花蕊上有如婴孩安睡的她。女人呼吸浅浅,在睡梦里伸了伸脚丫,鼾声像只甜猫。
澈如流水,暖若日光,柔似星月。金色的风拂过,将万物洗涤地清爽干净。无边无际,银白与纯金的原质让一切消融。光吹拂冻土里的黑暗,掩埋的种子唤醒大地的心跳。海洋激起猛烈的风暴,无尽化作奔流的漩涡,疯狂无声地涌向世界。
少年站在至高的风暴中心,观赏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巨大的宁静降临在他体内。
风暴降生,种子于冬日掩藏。
这是他。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有没有感觉自己变强了?”
银鸟用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地瞪他,翅膀却舒服地伸展着,白亮的光泽像披上一件银甲。
“是啊。”他笑了。
如果真的有神,我就是我的神。而我的神,一定会接住我。哪怕是万米高空,哪怕是死而复生。这就是,我的道心。
他真想对过去那条挣扎的咸鱼说,辛苦了。
以前他背单词,打开第一页,abandon,abandon,abandon,大声念三遍,放弃写在脸上。
今天他才知道,impossible的意思是I’mpossible
破碎的容器又怎样。人生不就是由自己来定义吗。
原来真正的他,很像奇迹的样子啊。
银鸟快乐地在光里转圈。
少年拍了拍鸟脖。
“朋友,我们上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