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的木屋烟囱上冒出白烟，幽兰下的冥海浪花垂在沙地的裙角。

    夜风呼呼拂过窗边，淹没在女人的歌声里。

    “伟大的赤羽蛇神，

    祝福庇佑火之子民。

    吾见真主，吾见吾神。

    心怀宁静，热烈燃烧。

    ……”

    红发女人哼着曲子，动作轻快地收拾房屋。锅里煮好热水，壁炉火焰旺盛，桌椅门窗干净锃亮，还有宝贝乖儿子。她心情大好。这是幸福的日子。这是幸福的一家。女人手中的抹布起落，对简陋的家具吹毛求疵。一尘不染，温如烈焰，这是她所珍视的，他们的家。

    罗斯坐在火堆旁。

    不知道是第几次循环。

    他仿佛被困在这梦里。

    上一次，他恳求母亲在门口放一个燃烧的火盆。

    “为什么，小罗斯？”女人不解又好奇。“想为父亲驱寒？还是惊喜？”她侧头，看着安静的儿子。

    “因为…”黑影啊，妈。话语好像被堵在喉咙里，他发不出声。“妈，请就这样做吧。”他一脸坚决。

    女人像被男孩认真的神情打动：“好吧，小罗斯的愿望可以满足。”

    当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阻止黑影进门时，黑影却从熄灭的烟囱里爬进来，母亲重伤倒下。

    上上次，他终于将火把递给母亲，结果火焰被风熄灭，母亲把他扔到草甸子上，自己挨下重击。

    上上上次，他拖住母亲的脚步，警告母亲不要开门，女人以为他在和男人生父亲的气，于是告诉他父亲的不易。话没说完，黑影便已然来访。

    上上上上次，还有之前的好多次，他不知道自己试了多少种方法，结果都是母亲受伤，原质被吸走，变得浑身肿胀。

    或许因为自己没有原质，黑影只会对他微笑，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眼睁睁地目睹一次次暴击，却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办法改变。

    好在他还没放弃。因为有人对他说过，放弃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次，他趁母亲忙碌时爬上阁楼，取下一把短刀藏在怀里。那是一尺长的暗红匕首，刀鞘是刻着羽翼的鹿角。母亲说这把刀无比锋利，被诸神赐福，可以斩杀一切污秽。平日被挂在墙上，男孩的身高让他踮脚踩在桌子上才勉强够到。这是他除了火把以外，唯一能找到的武器，虽然他并不了解母亲的诸神。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一定会去开门的母亲，只要他的父亲未归家。于是他便在房间的入口处放上火盆，紧紧关住门窗。烟囱下的大锅也燃上火焰。他要做好准备，等待黑影的到来。男孩完最后的检查，而后便坐在火堆旁，望着燃烧的木柴，默默倒数。

    十。

    “小罗斯，你很冷吗？”女人看着手里翻动木柴的儿子。他对母亲点头。木头上的火星开始扩大。

    九。

    女子转身，揭开锅盖，咕噜咕噜的热水气泡滚烫。向上蒸腾的洁白水汽如神奇布纱，将女人拢盖其中。

    八。

    男孩望向窗外，幽兰下的沙地被风扬起颗粒，有雪落消融，漆黑鸦雀无声。

    …

    三。

    母亲又唱起歌谣。在被火光照耀的糖果色温暖房屋内，男孩倒数着，这重复熟悉的景象让他心生厌烦，又让人留恋。在火焰熄灭前，是无限温存。

    二。

    他怀里揣着匕首，手心冒汗。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从门外传。

    一。

    他看到黑色的影子拔地而起，只等那熟悉的叩门声。

    咚咚咚咚。

    女人走向屋门。

    他起身拦住母亲，自己站在门前。

    “妈，这次我来开门吧。”

    男孩两手举着火把，将其中一只递给母亲。

    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好的，小罗斯，由你来迎接父亲。”她揉了揉男孩的红发，便退到一旁。“我们的男子汉长大了。”

    母亲的笑声抚平他心里的焦灼。

    门窗早已封锁。火盆就在脚下。他深吸一口气，手握门把，轻轻转动，用脚勾着火盆边缘。

    吱——

    木门掩开一条缝隙。他朝外望去，门前空无。

    男孩将手中的火把举在黑夜中，火光照在积雪未化的沙地上，反射出冷白的光线。地上没有脚印，窗前也没有黑影。难道是风声，或许是他太紧张了？

    在他转身进门的瞬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叫。

    只见母亲站在窗前，抱着伤口发灰的胳膊，面色煞白，喘息颤抖。

    空中倒挂的黑影垂下拱桥状的微笑嘴唇。木窗被黑影用镰刀勾开，冷风飕飕灌入，一只巨掌伸进屋内。

    “妈，躲开。”他将火把扔进火盆里。心想，果然还是孩子的身体。有些吃力。

    女人惊讶地看着男孩举起火盆，猛冲着朝黑影砸去。燃烧的木头如火梆，击打在黑影的腿脚上，烙下大大小小的孔洞，一时泯灭乌焰的气势。

    “嘶嘶嘶——”黑影狂怒甩身，发出让人牙酸的尖叫。它撕开窗扇，呼呼的夜风让跳动的火焰瞬间熄灭。

    “妈，躲起来。”他将母亲护在身后。在女人惊惶的神情中，男孩从怀里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刺向黑影。

    凡所付出，皆有回报。军团里的训练，他从未松懈过。俯身，下滑刀刃，咯咯入骨，刺进黑影的小腿，一气呵成。

    黑色的火焰变成腐蚀的浓酸舔舐刀背，滴在地上变成深黑色的墨圈。黑影怪叫着捶打木屋，屋顶在震荡中落下细碎砂石。

    终于让我抓住了。他心想。男孩没有窗户高，便一直弯腰，将匕首当战锤用，深刺重砍，在地板上留下道道划痕，仿佛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

    砰、砰、砰。

    你不该一次次伤害我的母亲。

    砰、砰、砰。

    你不该让我深陷无止尽噩梦。

    砰、砰、砰。

    你不该让我坠马输了比武赛。

    他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下，额头上，眼睛里，全是汗。

    在尖锐的嘶鸣中，黑影恍如被钉在地面。

    直到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地上被黑墨侵蚀出深窟。

    呼。他大口喘气。或许这一次会成功。

    男孩把刀用力插进地板上，黑影那模糊的血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