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在意
伊恩奔在街上。少年如风。
商人出售猪面盔、领主派人毒害罗斯、新任哲罗姆上台和夜里黑影食人。这一切的确像个纷缠繁绕的毛线团。
从哪里开解。至少前三者都有一个共同的交汇点:罗斯。
商人卖面盔给罗斯,结果他们差点撞上马车;比武大会罗斯中毒输掉比赛;老哲罗姆因为彻查罗斯的事件而被迫下台。
不能让危险威胁我的朋友。
不能让死亡盯上我在意的人们。
这一点,倒是彼得提醒了他。醉汉或许在这一方面做得更好。他在意跳蚤窝,他在意整个暴风城。
熟悉的感觉让少年握紧拳头。
伊恩忽然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
到底是什么支持着咸鱼活下去的。
是他所在意的人。让他感到存在的爱与被爱。
虽然他们接连离开。
如果他能扼住死神的喉咙,斩断祂收割生命的镰刀。
就从猪面盔商人开始。
伊恩的视线如刀刃切开薄雾。
一面是高墙无路,一面是晨间未开张的商铺,两面大雾弥漫。
伊恩在纯白里搜寻灰袍的身影。
值守巡逻的侍卫脚步匆匆;早起商贩摆摊,人迹混杂;车夫叫卖马车拉着城外的货物,轱辘轧开晨雾。
但都不是那如幽灵般漂浮的诡谧身影。
直到他看到一双白色亮面皮靴,在街上若似飘移。
少年直奔向北,朝风堡的方向而去。
灰袍人拐进一条街巷,于是他紧跟其后。
街角站着酒馆的红发女仆,被侍卫搂着用手撩起裙子,吻声响亮。
他们身后是死胡同。
不见那名商人。
伊恩沿相反的方向走出街口,又忽然停下脚步。
上当了。
除了白屋,暴风城禁止公开此行。
等少年再次回到街巷时,地上只有两片洁白的羽毛,刚刚的两人早已不见。不,他们原本不是人。
这下真是没了线索。
伊恩走在无人的墙角,转动指环,下一刻便出现在银鸟背上。
趁着晨雾未消,去找哲罗姆来得及。
指环将他们隐于高空,一片影子都不落下。
少年看着脚下的房屋。似乎一切,并没有像新哲罗姆所言的变好。
一群黑鸦盘旋在跳蚤窝上,有侍卫从石屋中拖出死尸,鸦群便蜂拥而下,争相抢夺。有人卖起老鼠肉。“新鲜的老鼠肉噢!”,如是叫卖。新鲜当然比腐朽好。无论如何,都只是老鼠,看起来却比屠夫铺子里的肉更香。面包的价格飞涨,有人哄抢,有人殴打。面包师傅店门前站着佣兵守卫,才不至于出现流血惨案。
银鸟如浮空的岛屿,拍打着翅膀远离喧嚣。羽毛为少年遮住高空的冷风。
伊恩远远便看到学士塔上对峙的两人。
“莎拉曼。”塔顶的风吹起女子的衣袍。紫白的瞳孔闪着星芒。
“你能出现在这里,站在我面前,说明你比我想象的要强。”面具人纹丝不动。“白屋的缇丽娜,不,是多明尼卡的刺客琴姬,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
“让我回答前,先问你自己,恶女巫来这里有什么企图。”说着女子指尖上扬起流风,白雾的水汽好似被剥丝抽茧般,变成女人手中蓝紫色的的细线,如箭射向莎拉曼。
幽兰面具后仰,从袍中取出蓝色晶石贴于掌心,双手合成三角,抛于空中。蓝晶如盾牌般倏然变大,环绕着塔顶一角。“作为擅长用毒的刺客,却直接和我正面交锋。缇丽娜,这将会是你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声音在盾牌下放大。
缇丽娜手中的丝线变成刀刃,旋转着刺入盾牌。“我不会任你摆布。”
喀嚓喀嚓,如风中起舞的上千柳叶。蓝晶表面开始变得乌黑腐烂,不时有细渣脱落。
“莫雷大人也是如此决定的吗?”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不甚明了的笑意。莎拉曼手中迸出蓝光,一根幽兰色半人高的蛇头魔杖赫然浮现,高昂的蛇头向空中吐出数十枚蓝晶。圆球形的幽兰护罩包裹她的全身。
“你休要提大人!”缇丽娜的眼睛像盛满了紫琉璃的碎片。暴涨的紫气如重锤击打盾牌。
“呵呵,可惜你不是蓝眼睛。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来这里的吗?正是莫雷大人瞧上了我这双眼睛,不然,或许我现在还在魔山。
如果你愿意做一个听话的傀儡,我会给你换上大陆最美的蓝眼睛,让你重新看到这一切,只要你帮我勾住莫雷…”
莎拉曼抬手,蛇头魔杖飞出蛇雨,细软蠕动,千万张嘴巴吞没了缇丽娜。无数滑溜溜的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融合。
伊恩听到莎拉曼的笑声中透出得意。
巨蛇庞大的身形似乎一口能吞下暗淡的幽兰。
哗啦。哗啦。
紫色的光刺透天际。
伊恩看到缇丽娜手持三尺长的嗜血碎骨,四面刀刃飞旋着将蛇腔内里爆破,凌厉如血中绽放的傲寒之花。
莎拉曼举杖击去,螣蛇化成锋利的镰刀,横扫塔顶。
“嘶———”
蛇头被紫黑长鞭所束,缇丽娜抬臂勾扯,镰刀震颤着从莎拉曼手中飞出。
少年在银鸟背上,目不转睛地观察两人的打斗。虽然他现在搓不出丸子,但也算在这闭塞的暴风城开了眼。
缇丽娜的长鞭与刀刃都是术法所化,不仅锋利,而且淬毒。新任哲罗姆原来就是从莎兰铎出逃的恶女巫莎拉曼。她既然能如此随意调控手中的蓝色晶石,那么她赐予蓝晶的学士们,是否也会任她操控。他听闻法师不一定需要魔杖,可是莎拉曼魔杖上的蛇头仿佛附魔召唤的器物。
碎骨刃舞,天上落起刀雨。
莎拉曼身形一转,躲无可躲,却忽然出现在缇丽娜身侧,她动了动嘴唇。
“缇丽娜。”
女子犹豫片刻。
“大人…”
毒刃在空中瞬间消失。是莫雷大人的声音。莫雷大人不能受伤。
伊恩惊诧地看着女子被莎拉曼牵引着如手下的提线木偶,就这样被轻轻推下塔去。
落在塔前的黑马旁。
黑马如它的主人般安静。
莫雷用银灰色的披风盖住女子,抱起她走进晨雾里。
她像枝头热烈绽放却被风暴凋敝的花。
莫雷的背影像少年一夜间花白了头发。
一阵惋惜的心碎。
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是关关难过也要关关过。
因为这才是人生。
伊恩是很久之后的后来才知道这个道理的。
此时的少年尚且青涩,所以他沉默不语,和银鸟一起钻进云层。
莎拉曼眺望塔下又仰望天空。嘴角的笑容古怪又悲伤,兴奋又落寞,像变形扭曲的疯狂涂鸦。
伊恩一阵紧张。觉得那视线像是穿透了他。只等她走下学士塔,他才与银鸟飞出云朵。
银鸟轻啄着顶层的门窗。
哐哐。哐哐。
门窗紧锁,伊恩叩着窗扇,轻声唤着老人。“哲罗姆,我是伊恩。”他不知道老人的名字,似乎哲罗姆就可以概述他的一生。他又想起老人让他看的那顶冠冕。如果一辈子都戴着,是否会觉得禁锢的沉重。
少年不时看着塔下,小心提防着莎拉曼。眼看塔顶的云雾愈稀淡,正打算离去时,却听到窗内忽然传来响声。
“朋友!朋友!朋友!”
是灰鸦。
他惊喜地趴在窗口,向里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朋友!朋友!朋友!灰鸦拍着翅膀,朝外看,出了白茫茫的高空,什么也没有。
伊恩忘了指环帮他与银鸟隐去身形。
如果他能变成一只小虫,从石墙的缝隙里钻进去看看哲罗姆该多好。
“回去。”银鸟拱起脖子,转头看伊恩。
灰鸦啄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哲罗姆!哲罗姆!哲罗姆!”
老人揉着眼睛,靠在冰冷的墙上。他已进饿了三天三夜。
领主大人本意是软禁,交由莎拉曼处理。而他几日以来,水都喝不上,更不要提壁炉与温泉。房子里冷得可怕。尤其是,灰鸦在他直通顶楼的门墙中打了一个小洞。那是他以前为了夜观天文,在墙上凿的小孔。后来领主大人体恤,便专门为他建造了天文台。于是他便用干草绵软的叶子把那小洞塞上,日子久了他也忘了。但灰鸦记得,灰鸦就是从外面将草叶啄开钻进来的。他真庆幸当时没有用石砖堵住,不然现在就真的要孤独地臭死在这塔顶。
“刚才…有人…吗?”老人舔着干裂的嘴唇,挠着灰鸦的脑袋。
“水!水!水!”灰鸦说着从墙上的小孔中钻出去。
我的小小鸟。
老人觉得胃里钝痛,眼皮又沉重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