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缝衣针
银色的面盔,不是巧合。
吹过面盔的孔洞,呜呜,呜呜,犹如黑暗中有人窃笑。
锋利的剑刃指着自己,她不允许他拒绝。
罗斯恭敬地从腰间拿出短剑,举在手中。这是兵团训练时给每个人都配有的一把。剑身暗淡无光。普通无奇。这也是他的朋友。
罗斯不知道爱丽莎会剑术。
少女后退一步。
他知道的是,开始了。
罗斯从没想过自己第一场严肃决斗是和一个女孩。和自己喜欢的女孩。
男人对女人,高大对娇小,骑士向小姐拔剑,他多少都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爱丽莎…”
女孩细长的剑尖朝罗斯面门刺来。
“怕了?”
罗斯用短剑格挡。
“你能不能答应我…”
爱丽莎抽剑刺向男孩的下盘。
“什么?”
罗斯脚下躲闪,身体向旁侧移。
爱丽莎手中的剑像匍匐的银蛇,猛然从地上跃起。
一击,两击,三击。刺,挑,旋。
罗斯步步后退,背后是条死胡同。再退一步便是墙。他有话还没讲。
“我喜欢你,爱丽莎!”
女孩手中的剑只迟疑片刻,又刺向罗斯没有穿戴盔甲的脖颈。
“那也别手软。”
罗斯听到自己体内似乎畅然舒了一口气。
他握着短剑,抬臂上砍。或许是因为战斗,或许是因为他长高了个头,或许是因为加入军团训练,或许是因为城内太热,或许是伊恩鼓励他,或许因为他的头发火红…诸神在上,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
短剑击中爱丽莎的面盔,发出咣地一声闷响。
女孩后退,身形不稳,倾斜后仰,剑尖点地,立刻恢复平衡。轻盈地宛如跳舞的流水。
“赢了再说。”
日白将云层震开。
刀剑碰撞交击。再无旁人的街上落下两团变移的影子,时而交织,时而远离。
嘣。纤长的银剑从女孩手中飞出。
她翻身捡拾,罗斯的短剑指向爱丽莎的下颈。
“你赢了。”
“爱丽莎。”罗斯看着女孩缓缓起身,朝自己走来。
她与他擦肩,而后,旋风般地径直冲向灰石墙。
不好。罗斯转身。
猪面盔仿佛在对他狞笑,带着蔑视与敌意,正欲与他心爱的人一起粉碎。
它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爱丽莎。”
他拉住她的手。女孩力气格外大。她挣脱罗斯,像箭一样冲向邃暗深处。
面盔。罗斯飞跑起来。仿佛就像,与风赛跑。
飞身扑去,他的肩背抵住墙壁。
金属砸的他胸膛嗡嗡作响,他双手抱举。
面盔掉在地上。咣当一声,仿佛梦醒。
爱丽莎在他怀里,眼里似有雾气。
罗斯的心慌乱又安宁,紧张又松弛。一种奇怪的平静感受。
“咳。”爱丽莎低头。“我的缝衣针厉害吗?”
她握着腰间的剑,白而薄的日光照亮她发红的脸颊,银发恍然天上的星辰。
罗斯松开她,低头不敢看如此耀眼的女孩。她永远都是那么骄傲。
“厉害。”
“看着我,罗斯。”
爱丽莎拿起手中的银剑,在日影下舞动。
“坚似岩,流如水,轻若风,疾如箭,猛似虎狼。
心止处,人剑合一。”
女孩声音清朗。
“这是爷爷教我的。这把剑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爱丽莎手指抚摩着皮革剑鞘。
“你赢了,猪面盔归你…”她看一眼地上被刺出几个坑窝的铁皮,又好心叮嘱道:“不过还是别戴它,脑袋很昏沉。”
“那你能答应…”男孩的脸涨得通红。只赢了面盔,对他而言,就不算赢。
“这个啊。”女孩狡黠一笑。
“等你成为骑士以后再说吧。”
罗斯正有些沮丧,忽然感到脸颊冰凉,又温暖。
他闻到橙条花的香气。
回过神来时,爱丽莎已经走远了。
“爱丽莎——”
他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要我送你回家吗?”
少女摆手,消失在日光下。
面盔被扔在壁炉的火堆里。
伊恩朝罗斯竖起拇指。“那名老婆婆呢?”
“她说自己是从吊桥的铁桶里捡来的。”罗斯坐在床边,擦拭他的短剑。“但我总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面熟。伊恩又想起那名白袍商人。那人不对劲。他盯着火里的面盔。呲啦,呲啦。火星子往上冒。钢铁的紫黑里裹着金色烟雾,两色杂糅,最后被吸入某个孔洞。
幽幽跳动的火光中,他看到逼仄低矮的房间内,灰发老妪和一个长得像猴子的男孩,围坐在一锅肉汤前。他见过那名男孩。在罗斯的军团。
壁炉里最后一抹星亮灭了。面盔依然完好无损。
“罗斯,我想那位老人家,肯定不像叔婶和我,不然你一定会记起来。那会不会是你在军团里的同伴,所以你面熟啊?”
伊恩随意地问道,眼睛却认真地瞟着罗斯。
“瘦瘦的,面容灰黑…”罗斯一拍脑袋。“潘达。”
铁匠街333号。
“谁?”
门缝后,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布满警惕。
“是我,罗斯。”
潘达戒备地看着伊恩。“他呢?”
“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
罗斯一手搭在伊恩的肩膀上。
伊恩挑眉将脖子向旁侧了侧。
“老婆婆是不是捡到一个面盔?”
“我不知道。”潘达的声音听起来像风中干瘪的烛火。呼啦,呼啦,模糊不清。
房内传来肉汤飘香的味道。
两人被挡在门外。
“潘达,我们能进来看看吗?我有些话…”罗斯一手扶住门框。
“很不巧,罗斯。今天诸神光临。”潘达幽默地笑了两声。“你一定猜不出哪位神明。祂为我家带来了上好的肉汤,只是恐怕今天不能招待你。”
他看着罗斯身后安静的男孩,顿了片刻。“还有你的朋友。”
“潘达,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和你面容很像的老婆婆…”
潘达瞳孔中冰冷的深灰似乎被罗斯的红发点亮。
“死神带走她了。”
一阵风吹过。
伊恩声音轻轻。
潘达冲出门,拽住伊恩的衣领,声音尖刻,仿佛野兽奔腾在血管里低吼:“你怎么知道?”
“气味。”伊恩耸肩,指着对街。
血红眼睛的黑鸦扇动翅膀,从屋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