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日似乎总显得长远，淡皑的日影像旋转的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过热雾氤氲的街面。车夫轻扬长鞭，马蹄踏开城内的第一声足音。

    几声哒哒后，新鲜的果蔬被人从车板卸下。

    “10银币，夫人。”

    苏珊给车夫递去一杯热茶让他进来歇脚。

    餐馆生意不错，她已将食谱全部掌握，打算再招几名侍者，因为她和乔治两人顾不过来。现在孩子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一点让她倍感欣慰。

    “妈，我们走了。”罗斯整装待发，伊恩站在晨光里。

    “路上小心。”女人给车夫递去银币，用余光扫过两个男孩，

    乔治站在擦得亮澄澄的桌椅旁，向他们招手。

    两人上街。

    一个去往风堡东北方向的学士塔，一个去往风堡西北方向的骑士训练基地。

    此刻他们都走在同一条通往风堡的道路上。

    “伊恩，你期待吗？反正我很期待。”罗斯边走边揉着眼下的黑眼圈。

    小胖昨晚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来回翻身，现在看来也依旧激动难掩。

    “为什么？”男孩垂下眼睑，看着街边的灰房向后拉长延伸的暗影，淡淡地问。

    “这是第一天！是我去接受骑士训练的第一天，是你跟哲罗姆学术法的第一天！”

    罗斯又蹦又跳，像只兔子。

    伊恩沉默。他很庆幸这里的人不会说“你的父母呢？这么小的孩子丢了怎么办”之类的话。

    道路不长也不短，两人在风堡正北的岔路停下。

    “要我送你吗？婶婶让我照顾好你。”伊恩看着白雾里下放的吊桥。

    罗斯摇头。

    “那我走了。”

    “伊恩。”罗斯叫住他。“加油！”小胖挥舞着手臂，像风中摇曳的枝干。

    “你也是。”无人的街道，他索性喊了起来。“罗斯，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骑士！”

    冷风未来得及被热气蒸暖，便吸入喉肺，伊恩顿时觉得清醒不少，身影消失在学士塔的方向。

    11，12，13…

    罗斯数着桥上的风暴女神像，在第20个女神像旁停了下来。铁皮桶空空。昨天的猪面盔不见了。伊恩说那面盔不吉利，虽然他有些不舍，因为戴上那幅面盔，他便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但是倒在地上的那匹马，却让他有些后怕。

    罗斯边想边走，不觉走完了所有的神像。

    其实昨天的莫雷大人一点都不客气，对他横加指责后，警告他做好下诸神诅咒之狱的准备。罗斯想起那威严的神情，不禁缩着脖子。莫雷大人勇猛刚毅，只有面对敌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他在比武大会上见到过。可他不是敌人，他不是暴风谷的敌人。想到这里，罗斯又挺直脊背。他没有做错什么。

    “砰——”

    某种尖锐锋利刺穿前后的声音。

    白雾弥漫的空地，四下安寂。

    有人影倒下。那人的灰白布衫破烂，长枪刺透肩胛骨，枪头泛着寒光。

    罗斯打着哆嗦，忍住恐惧，步步向前。

    “有人吗……有人…”

    长枪从地上挑起，扬起几缕土黄，吹在他脸上。

    马蹄声朝远飞去。

    他伸手去摸，是稻草。

    白雾渐散，罗斯才看清整个场地。

    那名马上的骑士，一手持枪，接连击倒三个稻草人。

    真早啊。罗斯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

    日光踱着步子爬上城堡，场内热闹起来。

    刀剑铿锵，年轻的扈从们两两对练。举剑、格挡、猛挥、侧劈、肩砍…罗斯站在场外，有样学样。

    直到有人拽住他的头发。他不知道自己的帽子何时掉在地上。

    一个灰发瘦弱如猴的男孩，歪斜着嘴，满脸讥讽地看着他。

    罗斯推开男孩的胳膊。“你是谁？干什么？”他用力瞪他。

    “哟，别激动。我叫潘达，跟你一样。”

    “我叫罗斯。”他接过潘达递还的帽子，重新戴好。

    “你…跟我一样？”罗斯将目光从马上飞驰的骑士移开，指着身后的场地：“骑士团…”

    “呵，诸神在上，你难道是被卖到这里的？”潘达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露出歪斜的灰白牙齿，笑容着实不美。

    罗斯面容倏然张紧，他听到纷沓而来的脚步声

    城堡门口逐渐涌出不少人，他们站在潘达身后。准确的说，是站在灰色廊道前。

    这些人面容憔悴。有人皮肤蜡黄，嘴角淤青，有人手臂上有青绿紫黑的疤痕，像是用钢铁烙具印上去的。甚至还有佝腰的老头。

    “这是班杰，矮个子的是琼恩，光头是鲁德…”潘达给罗斯一一介绍。

    “等等，潘达…”罗斯茫然地看着四周。

    潘达唇舌歪扭，似是不满意地撇嘴。“你还在做骑士梦吗？好好看看我们这些人，罗斯。”

    他用瘦如鸡爪只剩筋骨的手扳住罗斯的头。

    “杰克偷了铁匠家的老母鸡，哈泊和同性乱搞，查理是被丢弃的为人不齿的私生子…”

    那些人抬头，神情木然，像无感的雕塑。深灰的头发，深灰的眼睛，就连皮肤，似乎都泛着深灰的腐朽色泽与气息。有人盯着男孩的红发。

    罗斯背脊发凉。他看向四周，感到每一双眼睛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潘达尖滑细长的声音，嘶嘶如毒蛇，冷不防地钻进他的耳朵。

    “你知道我吗？罗斯，我是杀人犯。”

    罗斯的肩膀被人紧紧钳住。

    “我那该死的酒鬼父亲一喝酒，就会把我母亲摁在地上狂打。”潘达语气愤怒，停顿片刻，又发出古怪地笑声。

    “但是我从背后用刀刺进他的脑袋。”说着，他伸出灰细的手指切在男孩头顶，音调狡黠。“不然他应该和我一起在这里。”

    罗斯从潘达的手中挣脱。

    “我们都是罪犯，所以前来充军免罪。你呢，罗斯，你个异族凑什么热闹？为了你的骑士梦？”

    人群哄笑。

    “我没有犯罪！”罗斯愤怒地踉跄着后退，背后仿佛撞上一块坚硬的钢板。

    “火娃。”声音粗犷如雷，笑声轰隆地在他耳边回响。

    一只大手掀开他的帽子，抓住他的红发，他却无法转身去看。巨大的黑影投在他前方的地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火一样的头发，和我这高大的身形，在这里都是罪。”

    罗斯勉强扭动脖子，头上传来的大力让他感觉自己就要散架。

    那是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男人。棕黄头发蓬松，麦色皮肤，两耳挂着黄铜环，鼻间吊着一个金环。每次呼气，金环便摇晃不已。

    “你最好祈祷能在军团里得到提拔，这样你的日子才会轻松些。”他又大笑起来。

    罗斯听不出这人的用意。那双手抓得他的头皮实在难受，他却挣脱不出。

    如果伊恩在，他会怎么做。如果有人能帮他。罗斯向诸神祈祷。

    “请放开这个孩子。”诸神听到他的祈祷。

    银剑指着巨人的胳膊，灰白的披风与铠甲熠熠生辉。

    巨人悻悻地松手。

    这才是骑士。

    “谢谢。我叫罗斯。”

    “罗宾。”骑士将剑收入鞘中，扬长而去。盔下的面容是城门口欢迎他的侍卫。

    看来他不记得自己，罗斯心想。但他记得那番鼓励。

    “我会成为骑士的！我会加入骑士团的！”罗斯听见自己大喊。

    塔上的窗户被人推开。

    莫雷看着一个个如蚂蚁般的脑袋，亮眼的红发让他眯起眼睛。

    “大人，我要加入骑士团！”红发下扬起的脸，俯视看来像一张肉饼。莫雷向来不喜欢吃肉饼。

    “在军团混不好，别说骑士团，这座城堡的大门都别想进。”

    窗户砰地一声合上了。

    罗斯双手握拳。只要能在军团表现优异，他暗暗心想，就能进入骑士团。

    “火娃，你可要小心。”巨人俯身低声道。

    男孩被吓了一跳。

    “那位大人的心狠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