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消息的闭塞，知识的匮乏，会让人缺乏对世界进步的认识。

    要过好些年，绝大多数的人才会恍然：“原来社会已经这么发达了！”

    处在这个年代，想要成功，做事就需要主动性，只有主动思考，主动求变，奇迹才会发生。

    这也是凌锋注定成功，湖城罐头厂注定失败的主要原因。

    市井的喧嚣拉开了一天序幕。

    凌锋大清早去了临江食品批发市场，回来的时候拉着一车小零食还一些纸盒子还有小木棍，一千多块也花得七七八八。

    一路上，经过有只剩残垣断瓦的南宋城墙，看那繁忙的星桥码头，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那里早已成了集市，正在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年，就会出现新的码头来分担它的历史使命。

    牌楼间的窄巷子之间满是外出居民百姓，有人急着上班，有人去市场买菜。

    两三好友碰上了，一口老话亲切地问候，打着招呼。

    抬头一看，横七竖八的全是晾晒衣裳的绳子，再配合上电线和电话线，乱糟糟的如同蛛网。

    砖房上，台阶上，还会长出些青苔来，颇有些“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味道。

    这一幕幕的，绝对入不了带着几十年后审美的凌锋的眼。

    然而凌锋此刻却觉得他们无比的亲切，这就是烟火气，这就是生活。

    蹬着三轮的凌锋拉着今天进的货游走在牌楼之间，在一家小吃店门口停了下来。

    老板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婆婆，一手葱包烩做得是远近闻名。

    等再过几十年，想吃她的葱包烩，要排队一个小时以上。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申报非遗。

    能把湖城特色小吃做得如此讲究的，也没几个人了。

    这么好吃的小吃，才一毛一个。

    买了六个，也才花了五毛。

    凌锋把三轮骑进学校，这天正是六一儿童节，小学放假了，人就少了一半。

    早就在学校里等着的谢老师和洪老师她们几个，赶紧从凌锋手里接过三轮车，然后把车上的货给卸下来。

    “凌主任，怎么还你亲自去进货？”

    “弄得我们太不好意思了！”

    “是啊，哪能让你亲自去！”

    这些退休教职工都知道凌锋是为了他们的生计，这才忙上忙下的，很是感动。

    凌锋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去给邱老师送早饭，你们先忙着，我一会再过来给你们交代几件事情。”

    几位退休老师对凌锋的行为挺感触的。他们给凌锋贴上了几个标签。

    有能力。

    有爱心。

    做事踏实。

    是个办实事的人。

    运气不好。

    能力就不用多说了，才几天时间，就让退休教职工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做事踏实，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凡事亲力亲为，不怕苦不怕累。

    说到办实事有爱心……邱老师的怪癖性格，大家心里都有数，谁都搞不定的邱老师，偏偏让凌锋给拿下了，两人相处还不错。

    至于运气不好，大家一致认为，凌锋摊上张彤这么个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国营单位就是这样，一旦有点什么小八卦，或者对人的认知导向，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蔓延开去。

    学校里调来了一个新的退休办主任。

    退休教职工的问题又是大问题。

    凌锋很自然就成了子弟校里的话题人物。

    又加上凌锋在厂里的比赛当中不给厂长面子赢了厂长，及后来与张彤离婚的事情。

    这么一来，凌锋铁定是这一段时间当中，学校里被讨论最多的一个人。

    经销部要开张的消息蔓延的同时，张彤配不上凌锋的说法也就一同传开了。

    不过张彤是小学语文老师，六一这一天，她也跟着放假，还没来得及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

    凌锋来到邱婧一的家里，将买的早餐放在老师的面前：“葱包烩，弄堂里孙婆婆做的，生意不要太好！”

    邱婧一连看也不看一眼，反而说：“你一个外乡人，学什么本地话？”

    凌锋说：“湖城话和海城话还是有区别的，我有时候觉得湖城话听起来跟益州话还挺像。”

    邱婧一也不反驳，带着一点嫌弃的目光看了看小袋子里的葱包烩：“都不新鲜了！”

    “那我吃！”凌锋看着傲娇的老太太，也不打算惯她，正准备伸手去抢时，老太太的动作还是要快一些，已经拿在手里。

    凌锋又拿出一个小罐子来：“我给你做了点这个东西，要不你蘸上点试试。”

    邱婧一吃第一个的时候不蘸，主要是为了跟凌锋赌气，不过第二个的时候呢，又忍不住拿个小勺子舀了一点放在葱包烩上试试味道。

    这一口下去，浑浊的目光都变得清亮起来，从嫌弃到无法自拔，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

    凌锋看老太太这么喜欢，于是就说：“其实这东西做起来也挺简单的，就是牛奶和白糖……”

    “我没问你！”邱婧一粗暴地打断凌锋。

    凌锋倒是觉得她挺可爱的，嘿嘿一笑，也不计较。

    有人在门外喊：“邱老师，有你的信……我给你放门口了……”

    话音当中都是心虚，恐怕也是被邱老师给骂怕了，凌锋出去把信给拿了进来。

    寄信的地址写的海城，字体娟秀，是个女人写的，见字如见人，凌锋第一反应，这是个漂亮的姑娘。

    可是又不忍想到多年以后那些“照骗”，声音甜美的女性，见光死的也不在少数。

    见字如人……这可信度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邱老师，我帮你把信拆开？”

    凌锋请示一句，刚才信递过去的时候，邱婧一顺手抢过去：“多事！”

    又被嫌弃了。

    邱婧一没有看信的打算，顺手扔进筐里，这才发现筐子里有好多信呢，会不会都没看过？

    凌锋又想，邱老师不是个孤寡老人吗？谁会给她写信呢？

    ……

    回到学校经销部，寒酸得连块牌子都没有，不过这对凌锋来讲都不重要，货卖出去，挣着钱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还没有正式开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经销部，不过仪式感还是要做足的。

    凌锋把校长请了过来，林新河这个事务办主任，居然也屁颤颤地跟了进来。

    他的第一句话：“校长给我们经销部送关怀来了。”

    我们经销部？“摘桃林”用词很讲究嘛！

    林新河这两天一直都在关注凌锋的动向。

    包括他给空房间打扫卫生，也包括他去进货，当然也知道经销部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林新河知道这个地方是有利可图的。

    凌锋压根没想到林新河会过来，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这么有主人翁意识。

    办事不积极，抢功你跑第一。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几位退休老师，在听到这话时，笑容从尴尬直接变成了甩白眼，意见很大。

    陈富荣这个老油条，不可能从林新河的话语当中听不出别样的味道。

    林新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嘛。

    他抬起手来：“让我们欢迎校长给我们经销部做指示。”

    他带头鼓掌，凌锋也鼓掌，剩下几个退休老师也只得跟着一起鼓掌，校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陈富荣的讲话无非就是那几句：“相信组织，组织最终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工作当中再接再励……”

    刚一讲完，林新河鼓掌就非常的卖力，就像那双爪子不是他的一样。

    “好了好了！”林新河压了压手，示意那些本来就不是特别极积的掌声安静：“既然校长也发话了，我们经销部还是要表个态嘛，我就代表我们经销部，讲两句。”

    气氛变得更不对劲了。

    谢老师气得很，她是这些退休老师当中一直跑得最勤的一个。

    学校拖欠退休工资这两个月，谁都在躲着他们这些退休教职工。

    林新河要么今天推明天，要么假大空，敷衍了一次又一次。

    除了凌锋之外，还真是没看到一个办实事的。

    这不是凌锋刚想到给大家解决困难的办法，一转头，怎么就成了林新河的功劳，当初那个跟退休办想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头，这会儿怎么全不见了？

    林新河你都不要脸的吗？

    谢老师、洪老师鄙视着林新河，随后目光落在凌锋的脸上，似乎在哀求凌锋赶紧出来讲两句。

    凌锋在这个时候如果抢林新河的话，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也不能不表态，被骑脸输出，也太操蛋了。

    凌锋赶紧摆摆手：“林主任，你先等等，退休教职工有四十六人呢，我现在把他们都叫过来，听你讲话。”

    “毕竟接下来，这四十六位退休教职工都指着林主任过活，他们也好当面感激你。”

    林新河人傻了，小范围装逼还可以，人都来齐了，下面坐一群人，谁在当中喝个倒彩，林新河还有脸？

    凌锋搞得林新河有点下不来台，急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老油条陈富荣知道凌锋不是个善茬子，能跟厂长硬刚的人，会把林新河放在眼里？

    刚才的那些话就是故意让林新河难堪呢！林新河的水平，陈富荣还是知道的，简单的事情交给他一板一眼不一定办得好。

    难度较大的事情交给他，一定搞砸。

    陈富荣背着上头整了个经销部出来，如果能顺利解决麻烦还好，如果解决不了，这就是个黑锅。

    他虽然没汇报，难道上面瞎吗？用不了两天上面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但肯定不会马上处理，还要以观后效。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差不多就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来判断事情的走向了。

    林新河显然是不够格来领导经销部的，陈富荣如果现在不表态，林新河以后想方设法地来插上一脚，倒是件麻烦事。

    “凌锋，以后经销部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汇报。”

    陈富荣笑呵呵地岔了一句，肯定了经销部所属的性质，也打消了林新河的心思，顺带巩固了凌锋的地位。

    陈富荣接着说：“凌锋，经销部是你弄出来的，你看你有什么想说的。”

    凌锋比划出一根手指头来：“就一条，退休职工的工资争取高于在职职工。”

    这句话在没动员的情况下，几个人的掌声却异常的激烈。

    林新河肯定是不服气的，这件事情没完，他占不到便宜，凌锋也别想。

    他一个得罪了厂长被下放的丧家犬，凭什么在学校里大出风头？

    得不到的，就毁掉！

    不过林新河自己不想去当这个二五仔，他得去找个帮手。眼珠子一转，现成的人选不就有了吗？

    等林新河夹着尾巴刚走，凌锋拉着陈富荣聊几句。

    陈富荣啧舌说：“你这个人，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林主任也不是要跟你抢经销部，你看看你小家子气的那个样子。”

    凌锋愣了愣：“林主任要抢经销部？我怎么不知道？校长，你不会是在挑拨我和林主任的关系吧？”

    “不行，不行，不能让林主任误会，我现在就把林主任叫回来，这个经销部给他管，也挺不错的。”

    “回来！”陈富荣严肃地叫住凌锋，心想，这家伙是真的滴水不漏。

    原本抓住机会批评两句，顺便让凌锋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好，还要感谢陈富荣刚才的及时解围。

    这算是典型的驭下之术。

    很不巧，凌锋也是个老油条，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

    装一装傻，一下子就把陈富荣的小花招给糊弄过去了。

    陈富荣真是拿凌锋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着装傻的凌锋，小声问：“你刚才说，让退休的比在职的拿得还高是什么意思？”

    凌锋说：“退休工资是人应得的，过来上班，又不是免费劳动力，还是要领一份工资的，当然就会比在职的拿得高呀！”

    陈富荣对凌锋的行为无话可说，至少证明这小子是讲良心的。

    “凌锋，事情我就交给你了，给我办漂亮了，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这应该就是陈富荣最大的鼓励了，大概是告诉凌锋，有功劳，你不一定捞得到，但是出问题，黑锅一定得你背。

    凌锋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的两面性。

    好的一面：解决退休教职工的实际困难。

    坏的一面：利益摆在那里，不会有人任由凌锋好处占尽的。

    所以，凌锋得尽早地给自己弄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