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锋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李东来相当窝火。

    “哥，你是不是知道我要窜稀？”李东来回忆着这一上午的经历，实在难过。

    凌锋叹了一声：“看来牛奶不能常温保存超两天以上。”

    “只得冷藏了！”

    “大人都受不了，小孩子更受不了！”

    凌锋自言自语地念叨几句，又说：“别怕，我今晚还会做，明天早上，你再试试，应该不会拉了！”

    “不用了，不用了！”李东来菊花一紧一松的，吃了一次亏，坚决不上第二次当的样子。

    凌锋认真地说：“年轻人，要不畏艰险，不怕困难……”

    李东来摆摆手，痛苦地说：“不畏艰险，不怕困难，那是冲着胜利去的！”

    “你呢？你是冲着要我的命去的！”

    凌锋给李东来倒了水，里面加了白糖：“喝点糖水补补。”

    李东来看到凌锋还算有良心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不过凌锋马上又说：“赶紧喝，喝完好干活！”

    李东来：……

    李东来手软脚软地替凌锋搬着架子，一个劲地在吆喝着自己有多累。

    凌锋也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说：“一会我还得去退休教职工家里坐一坐，看看他们的家庭情况！”

    李东来好奇地问：“人家躲这些老师都来不及，你跟傻子一样，还往家里凑？是怕麻烦还不够大？”

    凌锋说：“没办法，能力有限，一天就只能挣这么点钱，分配也要讲一个优先分配，谁家有具体困难我心里得有个数才行。”

    李东来一直都知道凌锋是个热心肠的人，一想到凌锋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退休教职工，他硬着头皮说：“行了行了，今天晚上你再做，明天早上还是我试吃。不就是拉肚子吗？”

    凌锋用力拉着李东来的手：“东来，你的人品真是肛肛的！”

    李东来歪着头，有点憨，听不懂凌锋在说什么。

    ……

    下午上课前，老师的大办公室当中，有老师刚刚喝了一口杯里的水，就小声在说：“新来的凌主任问校长把那几间空房间要过去了，听说要搞成经销部。”

    另外一边的发量感人的男老师也说：“听说，昨天洪老师他们聚在一起，好像要去厂长那里反应情况的，最后是校长挡回来的。”

    “好像是凌主任提议在学校这边搞个经销部，挣的钱可以直接用来给退休老师发退休工资。”

    有老师左右看了看，发现张老师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才说：“凌主任没来的时候，也没人想出这个办法。”

    “看来还是凌主任拿的主意！”

    这位老师说话的时候眨眨眼，话里话外的细节再配合上表情，都是在向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暗示着什么。

    有老师马上就懂了。

    也有老师后知后觉，不明白这位老师的用意。

    当然，还有嘴比较大的老师，一口接过去就说：“凌主任人挺不错的，你们说，张老师怎么就跟人离婚了呢？”

    谁也不敢接话茬。

    旁敲侧击地说一说这事可以，指名道姓地评价别人的家事，要掂量一下对象的分量。

    比如有传言张彤她爸有可能马上就要升副厂长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议论张彤的事情，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发问的老师还在奇怪呢，自己不就是刚刚提出了一个问题吗？怎么一下子就让他们这些人变哑巴了？

    每一个群体当中，好像都有那么一两个口无遮拦的个体，聊得兴奋时，总会忽略掉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突然蹦出来一句，会让场面尴尬地冷下来，如果没人帮着转移话题，就能直接把天给聊死。

    大概就跟眼前的这种情况相似吧！

    然后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张彤好巧不巧地正好听见他们刚才所说的一切。

    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脸色也不好看。

    现在的情况跟她当初预计的离婚不太一样。

    她想象中的离婚后：凌锋日日寡欢，生不如死，从此丢了魂，一蹶不振。

    现实中的离婚后：凌锋没受任何影响，甚至被调离原岗位，也能很好地胜任新的岗位，并且持续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

    同事们都觉得张彤离婚是有眼无珠的行为。

    张彤表示不服，凌锋他怎么……他怎么可以过得这么好呢？好气啊！

    事实证明！不管是分手，还是离婚，真正祝福前任的话都只不过是客气而已。

    也印证了那句话：“只有看到你过得不好，我才真的高兴！”

    张彤气呼呼地走进办公室，刚才还在发问的老师脸色变了变，马上挤出一张笑脸：“张老师来啦？”

    张彤不搭话，连招呼也不打，办公室里气氛开始降至冰点。

    有老师的脚趾头已经开始抠脚底了……

    铃铃……

    预备铃响起，一帮子老师终于松了口气，拿着教具起身：“上课了，走走走……”

    一间办公室里顿时走了个干净。

    张彤心里骂，凌锋这个不要脸的就不会夹着尾巴做人？非要这么出风头，显得他能？烦死了。

    不过张彤马上又想到一件事情，父亲早上还在说要盯着凌锋的动向，如果发现他有什么问题，这些都可以成为让他栽跟头的理由。

    在学校里搞经销部这件事情上面批了吗？就算批了，就真的让他凌锋来搞？

    ……

    凌锋一刻也没歇着，在退休教职工家挨家走访。

    目的就是看看哪些老师刚退身体不错，有意愿的可以来经销部帮帮他，正好他也缺人手。

    来经销部上班的，除了发退休工资外，还会发一部分在经销部上班的钱。

    这一走访下来，才发现，家里条件苦的真不止一两家，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将几位有意愿，身体还结实的老师记录下来后，凌锋看了看名单，来到邱婧一老师的家里。

    邱老师的情况有点特殊，她以前不是子弟校的，后来跟丈夫来到罐头厂，编制的性质有点类似于五七职工，退了休，一直都没有发过退休工资。

    以前老伴还在的时候，日子还可以，现在老伴一走，邱老师的情况就有点难了。

    门没关，凌锋站在门口朝里看，昏暗房间里，窗边的书桌上，依旧摆着厚厚的书，她戴着老花镜，翻看着一本名叫《百年孤独》的小说。

    凌锋当场就想说：“老师，你看的是正版吗？”

    对凌锋的到来，邱婧一并没有多意外，抬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书本上。

    光线实在太暗，凌锋下意识去拉灯的拉线，这一拉才后悔，好像灯泡粗了。

    要换的话，刚才自己拉的是开，还是关呢？

    要换灯泡，还得看命大不大。

    凌锋急急忙忙地回了一趟家，拿了一个灯泡，顺便把昨天剩下的葱也给带上……对了，还带了一把面条。

    回到邱老师家里的时候，凌锋小心翼翼地换上灯泡，这昏暗的房间当中重新有了光。

    然后看了看破家里，果然没剩什么吃的。

    邱婧一露在长袖外的手腕，除了老年斑之外，就是皮包骨头，精瘦的样子，说明她长期处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

    学校那边从来都没有过问过吗？

    凌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邱婧一始终都没看他一眼，全然把他当成一个透明的。

    一个连饭都没得吃的老太太，却坚持地享用着精神食粮，这样的老人，不管现实中是如何的贫穷，她的精神上一定是富有的。

    凌锋想给她做一碗葱油拌面，但是家里没油……呃，确切地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

    凌锋没办法，又只能跟邻居借。

    这年头的左邻右里的关系一直是后来的人经常感叹的往事。

    他们会常说：“还是原来好，都住一个院子里，哪家做了好菜，都能一起吃！”

    “以前的邻居住在一起好热闹，干啥事都能一起。”

    “现在的房子大了，防盗门一关，一住十几年，隔壁是男是女都不晓得。”

    的确，凌锋跟邻居借油和调料的时候，邻居阿姨拉着凌锋就说：“小伙子，你要小心啊，邱老师脾气不好，当心她骂人哦！”

    凌锋这才明白，不是没人管邱老师，而是因为邱老师的性格，让那些关心她的人不敢靠近。

    但其实左邻右里对她的身体还是很担心的。

    当凌锋向这些邻居们借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时候，邻居赶紧将自己家的那些调味料全部都摆在台面上了，让凌锋随便用，一边提醒着他要小心老太太的脾气，一边又恨不得凌锋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这也让凌锋感叹，在这个年代，人情味的确要浓得多。

    葱油拌面最重要的就是那口酱汁。

    油要5成热，葱段，要葱绿，小火煎至焦黄，再把什么生抽老抽的调料倒进油当中，大火煮沸加糖收汁备用。

    等到这些都做好了之后再煮面条……

    湖城这边的口味跟海城相似，什么菜，都得有点甜味，而且做起来还非常的讲究。

    凌锋端着一盘子面放在老太太的面前：“邱老师，吃面吧！葱油拌面，垫一垫肚子。”

    邱婧一翻了一页书，喃喃地说：“我不吃，拿走吧！”

    邱婧一的声音听起来湿湿的，为什么会这样呢？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看见食物会不自觉的流口水，在这个时候说起话来的声音跟平时是不太一样的。

    老太太应该很饿，但又不愿意为了一碗面条折腰，生活的窘迫并不能让她放下一身傲骨。

    凌锋问：“邱老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吃吗？”

    邱婧一说：“我不要别人的施舍。”

    凌锋：“这不是施舍，这是你应得的，学校方面欠你的退休工资，导致你的生活窘迫，距离下一次发退休工资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所以学校方面应该尽最大的努力改善你的生活，这是学校方面的责任。”

    邱婧一这才正眼看了凌锋一眼，那眼神大概是想说，终于来了一个会说人话的。

    可是邱婧一还是没有放下书本的意思。

    凌锋看了一眼那书的封皮儿，带着点阴阳怪气：“邱老师，你说也奇怪啊！我给你做的正儿八经的葱油拌面你不喜欢吃，这种没得到作者授权就擅自出版的盗版书，你却能看得津津有味的，这是什么道理呢？”

    邱婧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什么叫都没得到授权？”

    凌锋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得到授权，82年的时候，作者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国内多家出版社擅自出版作者的多本著作。”

    “你说人家都没同意，你看他的书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我把面条都放在你面前了，你却跟我说不吃？”

    邱婧一大概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说服她吃饭。

    犹豫了片刻之后，邱婧一放下了那本小说，端着凌锋给她煮的面条，吃了一口……

    明明早就已经饿的不行了，吃起东西来却细嚼慢咽的，有模有样。

    对了，邱婧一说一口老话，看起来很有腔调，拿筷子的时候，小拇指还微微上翘，斜斜的筷子在盘子当中扒拉了两下，这才尝了一小口，微微皱眉的说：“葱过油的时间太久，糖也放少了点……”

    换成平常人的话，心中肯定忍不住吐槽，我都过来给你做这做那的，你还嫌东嫌西？

    可是凌锋的脾气却异常的好：“那明天我葱过油的时间就短一些，再多放点糖……”

    这句话大概是要告诉老太太两件事：

    一，明天我还来。

    二，我很尊重你。

    明明前后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此时凌锋再看老太太的那张脸时，觉得她的表情平和了许多。

    女人，从出生到一百岁，果然都是需要哄的。

    “妙婧多姿，有美一人！”

    “这就是邱老师的名字吧？”

    大概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所以邱老师在听到凌锋的话时，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吃饭。

    从她的名字基本上可以断定她出自书香门第。

    然而书香门第在二十年前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理想，说不定这位邱老师还带个尖帽子，挂个大字牌，跪过高板凳。

    这对邱老师来说应该，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凌锋并没有多嘴。

    直到邱老师把面吃完了之后，这才问了一句：“你知道的挺多？”

    凌锋说：“我妈在农村里教书，所以知道一些。”

    这时，邱婧一看凌锋的目光又发生了些变化，她说：“学校里的老师说来了一个新的退休办主任，我原以为你跟别人都一样……现在我相信你是个能办事的人了。”

    “明天……不吃葱油拌面，我想吃小馄饨。”

    凌锋笑了笑：“我有空再说吧！”